秦灼目如闪电,转头瞪视他。
李寒皱眉,“毒,什么毒?”
秦灼转动扳指,没有回答的打算。
厢房陡然安静下来。
这时,李寒的眼神完全冰冻。他审视秦灼,不带半点感情:“看来将军中过毒,看来大公也知道内情——这个‘余毒’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望大公赐教。”
秦灼淡淡道:“赐教不了。”
李寒道:“那在下就得想点法子,让大公开口了。”
秦灼不惧,反微笑道:“哦,想动手。渡白,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我手底,能走几招?”
李寒看向他,“那就要看大公一人,顶多加上陈将军二人,在禁卫手下能走几招了。”
“怪道三催四请地叫我来,鸿门宴哪。”秦灼按住陈子元要拔刀的手臂,展颜一笑,淡水波纹,“那我也请问,李郎,萧重光的死讯是何时传达?”
“今天傍晚,未出申时。”
“棺材里放的是他的大衣裳——灵堂布置,看来也出自军师之手了。”
“大公迟迟不到,只能越俎代庖。”
“申时来信,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里灵堂就布置完毕,香烛纸钱无一不缺——”秦灼依旧含笑,“军师,你对萧重光之死是未卜先知,还是早有预谋?”
灵堂厢房,闷如瓮缸。秦灼的冷言和李寒的利语如同鸟雀乱飞,撞在瓮中,嗡嗡作响。夏雁浦料理好堂前,匆忙赶来,问道:“李郎,你是最顾全大局的,自家人怎么吵开了?”
李寒冲门外喝道:“禁卫何在!”
一声之下,戍守门前的禁卫走入,甲胄俱全,冲李寒拱手。萧恒出事前,曾将禁卫调动之权下放给他。
李寒道:“请大公换个地方歇脚吧。”
秦灼双腿分跨,坐在榻边,目光如同两支淬毒小剑,“怎么,你想软禁我?”
“是收押。”李寒说,“身负嫌疑,拒不配合,按大梁律,当扣留待审。将军入京后,托在下料理京都一应事务,在下审理此案,是权责之内。”
不说梅道然立即抓住他手臂,连夏雁浦都是大惊失色,“李郎,你冷静!秦大公诸侯之身,是国朝上宾,此番入京也是受邀观礼萧将军登基的大典!不说旁的,他妹妹正带领五千虎贲军于京畿相候,你动他岂不是天下大乱!”
李寒冷冷道:“某追随将军多年,最不怕的就是乱子。左右,请陈将军回去。打扫牢房,请秦公暂居。”
他竟要将秦灼下狱!
梅道然扼紧李寒手腕,寸步不让。
李寒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梅统领,你最好支持我。像将军一样,相信我的全部判断。”
梅道然仍持其手腕,但李寒一挣,便已脱开。
李寒拂袖,对禁卫道:“请陈将军回去。”
陈子元面含薄怒,正要按刀上前,却被秦灼握住手臂。
秦灼冷静道:“你回去。”
“大王!”
“我支使不动他们,也支使不动你吗?”
“那你这药……”
“不吃了。”秦灼眼带笑意,目光徐徐刮过屋内众人,“死了,就死了。”
陈子元腮部收紧,气息起伏,迈步上前,一把揪住李寒衣领。
秦灼喝道:“子元!”
陈子元松开五指,连指李寒眉心。李寒冲他颔首,未退半步。
他哐地一声摔门跨出后,李寒整理衣衫,看向秦灼,“大公,你也请吧。”
秦灼徐徐站起,已然恢复从容。他手上,扳指也被缓缓捻动。
他一起身,禁卫立刻列队两旁。遵从李寒全部指令是萧恒的命令,但对秦灼的尊重,是萧恒生前的身体力行。
我听见秦灼说:“要是他活着,轮得着你和我这么说话?”
李寒冷漠说:“他死了。”
他上前一步,直视秦灼双眼,“与你争吵,他才会离京遇伏。若无中毒一事,也不会命丧黄泉。”
“秦大公,你敢说将军出事,与你分毫无关吗?”
我感到秦灼一口井一样地颤抖起来。
于是我井中之水般开始嗡鸣。
秦灼被禁卫带下去。
梅道然脸色沉重,也跨步退场。
夏雁浦喃喃叫道:“乱了,全乱了……”
李寒站在原地,似乎站在舞台中央。
所有人感受得到,一块白色帷幕徐徐落下。但只有李寒看到,长安城的头顶之上,另一块朱红帷幕正被无数双手缓缓拉开。他注视着,不带惊讶地,似乎演练过千遍万遍。
现在,在帷幕正式拉开之前,我不得不再次强调第一幕戏剧的基本情况:
地点:京都长安。
时间:农历五月二十戌时。按原初计划,正是我父亲梁昭帝萧恒的登基前夜。
场景:我父亲的灵堂之上。
请注意,这间灵堂里的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他们似乎无知其实不然。
他们都与我父亲息息相关。
他们当中有策划、导演、编剧、反串。
他们已经、即将、正在以如下次序上台:
第一位是卫队长梅道然,他带回了死讯。
第二位是军师李寒,他来充当审判。
第三位是诸侯秦灼,他的疑点斑斑。
第四位是世族代表夏雁浦,他正袖手旁观。
我知道你会对这个故事感到不可理喻,所以我提前声明。我对我父亲的灵位起誓,我是这桩案件的实录者。我只转述我所看见,我只记录我所听到。
你想的不错,整个案子审理之时我就在现场。
我,我父亲一枚种子大小的遗腹子就在现场。
现场只有成人没有婴儿,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我知道你心中已经浮现两个匪夷所思的推断,不要轻易否定,因为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讲述的真正故事,和我枝繁叶茂的家族情爱史。了解这里,你就能掌握整个故事的核心、整段历史的根。
孕育我的人就在现场。
孕育我的不是女人。
现如今,请让我们把目光转向灵堂,面向我父亲那没藏尸骨却藏满潘多拉魔盒式罪恶的棺材,一出闹剧式的挽歌即将奏响。
请听,请看,请做个哑巴。
乌鸦歌喉嘹亮。
鬼神粉墨登场。
惊堂木一声响。
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