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斑驳枯壁,虎旗在黄沙中猎猎作响。
佟仕明才从望楼上下来,还没卸甲,他将帕子在木桶里用凉水浸透了,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待清醒些,他又将帕子丢回桶里。
佟仕明又要上望楼,正瞧见元峤推着轮椅过来。
轮椅上的少年捧着水囊,朝佟仕明喊了句“爹”。
“爹,喝水。”少年揭开水囊递给佟仕明。
“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出来了,当心受寒。”佟仕明帮少年把氅衣拉紧,把他的双腿遮得严严实实。
“捂着汤婆子呢。”少年把氅衣揭开一角,笑起来如春风化霜,“爹,我能照顾好自己。”
佟仕明瞧花了眼,那少年的笑脸与佟越的眉眼隐约重叠起来。
“和你阿姐一个性子,惯会逞强。”佟仕明瞥了一眼他氅衣下的汤婆子。
元峤道:“侯爷,我前些日子给越儿写了信,让她盯着户部把这个月的粮饷运出来。”
“军师,你怎么跟她说这些?”佟仕明把水囊挂回腰间。
“我知道你不想让越儿为难,但入冬了,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元峤道,“你整日在望楼上守着也瞧不出什么名堂。”
“大小姐从前就是运粮的,她会上心的。”从望楼上下来的是虎卫骑的副将金琥。
“阿姐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参将,左右也是个将军。”少年蹙起眉宇,面色不快,“阿姐任督粮官时确实恪尽职守,可现如今运粮的事不该她管。”
“中都一战后,大小姐手下的那些个兵都回虎门关了,谁还认她这个参将呢?”金琥轻嗤一声,“我差点忘了,大小姐是圣上亲封的郡主,倒是压虎卫骑的兄弟一头呢。”
“你!”少年眉头攒起。
佟仕明侧目看了金琥一眼,不怒自威。
“侯爷,我去巡逻了。”金琥收敛了笑容,绕过少年就走。
“金将军是这个脾性。”元峤对少年道,“阿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军医要来给我施针了。爹,我先回去了。”佟遥抛下这一句就要离开。他不要元峤推他,自己闷着头转着轮椅走了。
“少年人,火气重。”元峤用羽扇点了点佟遥远去的背影。
“金琥是我的左膀右臂,在虎卫骑里屡建奇功,一般人他都瞧不上。”佟仕明道,“得挫挫他的锐气,省得他栽大跟头。”
“侯爷自有考量。”元峤摇着羽扇。
佟仕明看佟遥进了帐,才低声问道:“军师,阿遥的腿最近还犯疼吗?”
“好多了,军医要施针,他也不推阻了。”元峤啧声道,“这小子最近忒听话。”
“那就好。”佟仕明舒了口气。
“他懂事了。”元峤琢磨着日子,他道,“这小子的生辰快到了,又大了一岁。”
“过了今年也还是未及冠的年纪,要那么懂事干嘛?”佟仕明转头盯着元峤,“阿遥生辰这事,你没在信里告诉越儿吧?”
“没提这事,怕她想家。”元峤与佟仕明想到一处去了。
“粮饷的事,你也别再去催。”佟仕明提醒道。
“没催,是那丫头追着问。”元峤本来还纳闷,佟越这丫头怎么惦记他惦记得这么勤了,结果每次在信里没寒暄几句就提粮饷的事,次数多了,自然不好塞责过去。
这父女俩心有灵犀,一个怕对方不说,一个怕对方知道。
佟仕明知道佟越也不是好糊弄的性子,也没再多说。
元峤见佟仕明不做声,便打趣道:“不告诉越儿也行,若是这个月的粮饷不到,咱们还能找沙雁关借。陆家小子刚娶了媳妇,新娘子入关时可带了不少好东西,粮草、兵械、金银珠宝……要多少有多少。”
“公主的嫁妆你也敢惦记?军师,你的馊主意愈发多了。”佟仕明笑道,“上回从会京带来的渡京仙没几坛了,你还想要吗?”
“要要要。”元峤挥着羽扇,“我说笑呢。我知道你也不愿让陆大将军为难。”
黄沙黯淡了佟仕明盔甲原有的光泽,他在望楼下眺望着远方的戈壁。
元峤手里的羽扇停了,他叹道:“你就紧着自己为难。”
元峤顺着佟仕明的目光望去,戈壁上擦过两道星子,落在了空寂的草堆里。
草堆里,逃窜的脚步轻重不一,怀安边搀扶着周惠泽一路逃亡,边回头盯着黑衣人的踪迹。
“殿下,您撑住。”怀安也不知道该往哪跑,身后的黑衣人穷追不舍,他汗流浃背,只能和周惠泽一路向前,不知何处是尽头。
他与周惠泽离开潇城那日,马车刚出潇城就不动了,他还未来得及唤马夫,就听见马匹嘶鸣,掀帘时,马夫已经横死在马蹄下,血浸湿了马蹄。
忽有长剑直冲面门,是周惠泽眼疾手快,用时雨的剑鞘撞开对方的剑锋。霎时间,黑衣人林间鱼贯而出,围住了马车。
周惠泽将怀安护在身后,时雨出鞘,见血即封喉,才让他们在黑衣人手下有了逃亡的空隙。
“你往前……一路跑,总会有地方藏身……”周惠泽声若游丝,他热病未愈,神智愈发模糊。
“殿下,您又想撇下我。”怀安吃力地把周惠泽的胳膊再次搭到肩上,“我不会一个人跑的。”
“刺客冲我来的,你还能活命。”周惠泽把怀安向前推开:“你先走……”
“殿下,小心!”怀安猛地又扑回来。
“怀安!”
剑刺入怀安腹部,周惠泽看着怀安在他眼前倒下。
无人搀扶的周惠泽用剑堪堪支起身子,他向怀安的方向跌去。
风穿过林海,黑衣人纷纷从树上落下,他们像一张铺天而来的黑网,架起剑将周惠泽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惠泽单膝跪在地上,泥土蹭脏了他的白袍子,他仿若被猎夹困住腿脚的狐狸,在疼痛之余环顾四周,妄想着逃生的出路。
怀安铆足了力气往前爬,拖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腿,他在被黑衣人踢翻前,朝周惠泽喊道:“殿下,跑!”
周惠泽早已体力不支,他把时雨从泥土中拔出来,斜架在眼前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