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很有道理,但江文晚总感觉哪里不对,萧司寒没让她细想,问:“你还没说呢,刚刚去哪了?”
江文晚怔愣把手里提的木盒子抬到面前:“我去买这个了,我听说你今日生辰,东巷有个阿婆卖的芙蓉糕最好吃了,想买给你尝尝,我本以为今天晚了买不到了,没想到还剩下最后一份……”
她笑了笑,眉眼弯弯道:“对了,生辰快乐。”
箫司寒看着她伸出的手,彻底愣在原地。
生辰么,这种东西,他早就忘了。
因为母亲去世的早,他又不受皇帝重视,所以早已变成了被所有人忽略的那个,从幼时开始性子就越来越孤僻,以至于有些偏执。
为了讨得别人喜欢,也为了活下去,他慢慢习惯了在人前伪装自己,习惯了笑脸对人,并多年来做的滴水不漏。
最灰暗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会如此。
记得幼时有一次,皇后生了场病,病愈后消瘦不少,御膳房的人尊令给送去了各种滋补吃食,可皇后没有胃口,听说几位皇子还未下学堂,让给他们送过去,里面就有这种芙蓉糕。
幼时的萧司寒第一次见到那么精巧的点心,忍不住拿了个,回去的路上迎面撞见前呼后拥走来的萧司珉,不知哪位宫人撞到了他,手里的芙蓉糕一下被撞到地上碎成几块。
比起这个,身后传来的对话更加刺痛了他,
“他是谁?”
“你不记得了?是那个自杀的贵人留下的孩子。”
“是自杀?不是犯了宫戒被杖杀的吗?”
“嘘,这事肯定不能明着说啊,那时候可闹腾了一阵呢,不过这孩子竟然还活着呢……”
“看着就没个机灵样,怪不得连陛下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
江文晚不知道下边人回环曲折的心思,颇为无奈地看着他,出声道:“喂,傻子,快点啊,怎么愣住了。”
她换了只手,看样子是想把萧司寒拉上来。
那段记忆太过鲜明,以至于此时看见前面那个言笑晏晏,鲜活明朗的女子向他伸出手时,萧司寒有些怯。
既觉得自己跟她何其不配,又害怕这手伸出去,真的会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可他明明是与她逢场作戏,不该有更多别的心思。
真心这东西,一旦给出去便失了主动权,便是给了对方可以毫无偏差刺中自己心脏的利刃,他不能再和她这样下去了。
一路费尽心机走到如今,他不会回头,不能回头,也回不了头。
箫司寒正要出声,却见江文晚往他这行了半步,被裙摆一绊正踩在台阶沿上,眼看身子歪斜就要摔倒。箫司寒顿时什么都不想飞快出手拉住她,一把将她拉到怀中。
盒子掉在地上,无人去捡。
萧司寒一手紧紧握着她刚刚伸出来的手,另一只手紧环着她的腰,像是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力度之大让刚刚险些摔倒的江文晚回了神,然后心跳越来越快,觉得这人今晚实在有些反常,说话做事都怪怪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不都怪你,我看你愣在那一动不动的想拉你一把……”江文晚蹙起眉,
“亏我还专程去给你买东西,下次你若再如此磨叽,我可不会在等你了,你自己在这后悔——”
她说这话落在箫司寒耳中却变了意思。
他心中一惊,将怀中的人又抱紧几分,忍不住出声打断。
“闭嘴。”
“什么?”江文晚气急反笑,用力推着他,“你今晚是不是疯了?”
“是,是疯了,先别说话,就让我这么抱着你,好不好……”他这话中有着难以掩藏的悲意,听着让人心里一紧。
江文晚察觉到他现在似乎很伤心,不像之前一直在她面前展现的那般,似乎这才是真实的他。
她不明白他悲伤的原因,心里却不想看到他难过,想看到他真心笑着的模样。
这样想着,她慢慢回抱住他,
轻声安抚,“好,没事啊。”
江文晚不太会安慰人,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你放心,还有我,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啊,我一直都在……”
下一刻,萧司寒垂眸看着她,突然毫无预料的低头凑近吻了下她,很清浅,带着轻微试探的意思。
江文晚脑中一片混沌,彻底混乱了,但神奇的是,她竟并不抵触,
不远处的人群传来欢呼声,像是在庆祝着什么。
江文晚整个人一颤,猛然回过神来,反应过来两个人今晚有多么荒唐,下意识要呵斥他举止孟浪,但嘴里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箫司寒望着江文晚绯红的面,忍不住又附上了唇,江文晚瞪大眼睛,眸中有着盈盈的水汽,这次反应过来了,用力推着身前的人。
眼看江文晚要恼了,萧司寒很快便松开了她,然后直直望着她,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感觉。
两人的气息杂乱。
江文晚有些气短,一时不敢看那不知为何突然抽风的人:“你……你还吻上瘾了不成?”
箫司寒倏忽一笑,“是啊,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当然不行了!”
箫司寒却抬起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十指交扣在一起手,笑道:“那可由不得你了,是你先伸的手,这手握上了,可就不能松开了。”
“我伸什么手……你,你这不是耍无赖么?亏你还是个皇子!”
“你也知道,我不受宠,自幼没什么人教,难免行事没有皇子的做派。”
“我不是这个意思——”
“晚了,怎么办,不如把自己赔给我吧,想来我那皇兄对江家戒心重,应该不怎么情愿江家出来个皇妃……”
……
满天飞雪洋洋洒洒的飞舞着,
临安街不远处的城楼上,萧司临身穿常服站立,漠然看着下面行人渐少,黑夜愈重。
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他转身走下城楼,身后跟着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
思及要去的地方,他摆了摆手,想让他们在这候着,但身后领头的护卫却一脸为难,左一句不敢右一句危险,萧司临拧眉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像是妥协了什么,步子也慢了下来。
行人寥寥,萧司临漫无目的的走着,这还是他继位后第一次出宫。
就这样毫无方向的走了一炷香,身后侍卫不时小心看向前面寡言肃冷的年轻皇帝,不知道他今晚是何意。
直到看到前面醉仙楼的招牌,萧司临才停下脚步。
他没有再进一步,脸上升起一抹寂然。
不知站了多久,天上的雪落在他眼睫上,让他视线迷蒙了一瞬,就是这一瞬,前面楼宇上的一页窗突然被人打开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
云鬓朱唇,凤眼微抬。
冷隽孤矜,狭眸轻挑。
须臾后,窗后女子敛下眸,先行收回了视线,退后,合窗。
旁边突然有个人摇摇晃晃朝这边走来,像是个醉汉,他口里念念有词的走过萧司临身边。
萧司临没有理会,偏头后再次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却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一抹薄笑。
浅淡的、隐含讽谑、一闪而过。
紧接着,楚宁倩脸色骤变,向他疾奔过去,原来那醉汉手里竟握着一把短刀,他很快被萧司临身边的护卫制服,可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把手上的短刀朝萧司临方向扔了过去。
萧司临闪身躲过,旁边却又冲出来两三个同样带刀的人,一人暗影般唰的窜出,下一瞬,抽刀直冲萧司临而去,电光火石之间,萧司临被一人抱住,猛冲的力度让他倒退一步。
手上涌出滚热的鲜血,在雪夜里格外刺眼。
不是他的,而是怀中人的。
楚宁倩后背中了一刀,好在萧司临手下的人及时阻拦,那刀尚未完全刺入。
萧司临呼吸骤促,不敢相信地看着怀里的人,片刻后高喊:“来人!来人备马回宫,不!先去找大夫,快!”
身边的人第一次见到萧司临这副慌乱模样,一时全都吓得不轻,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刀口不浅,血不断从纱布里溢出,马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萧司临看着面色惨白的女子,忍不住向外冷声喊了句,“慢点。”
明明刚刚还让快点。
外面驾车的人心里犯着嘀咕。
楚宁倩眼前模糊着,看到萧司临一向漠然的脸上像突然有什么碎裂开了,竟不断低声慢喃着:“没事,快到了……”这类安慰的话。
她从记事起就没哭过,因为性子强硬,也从来没有人会想安慰她——当然,也没有人敢。
可这一次见到萧司临这副模样,她心下觉得好笑,却笑不出来。
与此同时,街巷里一个蒙面女子看了眼现场迅速离开,正是云蝶。
没错,这是针对萧司临的一场戏,从头到尾都是预料好的,从楚宁倩回到醉仙楼的那天起就开始筹谋。
她赌萧司临还对她有兴趣,赌他不会让任何一件事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脱离他的把控,哪怕是一个低微到毫不起眼的女子。
她算是赌赢了吧,可她没想到萧司临反应会这么大。
楚宁倩疼到失声,意识模糊之前最后想到的是——这世上竟然有人,会把她看得这么重要么?
怎么可能呢?
她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所以,已经没必要再在她面前做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