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低头去看手里的那支上上签,呢喃一句:“不信则无吗?”
她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也无心再去解签,索性放回签筒,离开了正殿。
随后她沿着原路返回,走到半山腰时,突然听见一阵悠扬的笛声从万山之巅上传来,司瑶心中一动,应声回头,看见那个年纪轻轻就仙气飘飘的小道士拿着一支竹笛,站在山门前,闭眼吹奏着。
这首曲子的旋律和昨晚司瑶在街口听到的那首曲子大同小异,让人仿佛可以透过飘渺的笛声,闻到那只能在清净之地的香火气,烦躁易怒的心情也瞬间平静下来。
只见一道微微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小道士身旁,他的目光微垂,似乎穿过重重台阶在看司瑶,也像是在山下的万物,神盈内敛,看天地万物而似无物。
老道士突然在山门边席地而坐,清澈透明的眼眸微阖。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又极具穿透力,不疾不徐,司遥站在半山腰都可以听见。
“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
太阳不知不觉已经升到了最高处,蝉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从各处赶来的善男信女已经快要爬到半山腰了。
司遥回过头,走到最旁边,来来往往的人与她擦肩而过,老道士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随后,笛声和诵经声通通消失了,像是从来没响起过。
司遥不自觉攥紧了手心,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竭力穿过,快步向山下走去。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山下,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捂住越跳越快的心脏,感觉那种让人几乎无法呼吸的钝痛感终于渐渐消失了。
说不上是巧合还是其他的什么,自从进入探索部后,更准确的说,是自从遇到祁渊后,她总会感到心脏时不时会传来那种突如其来的钝痛。
医生也说无法解释这种情况,但她以前明明没有遇到过,一切都是从那个山洞开始的,就好像……
好像命运的罗盘在山洞里被拨动了,原本错位的一切被拨乱反正,她真正的命运在那个时候正式开始。
之前从命运那里得到的所有恩惠,终于到了收账的一天。
她不能拒绝命运的安排,也没有办法拒绝。
许愿牌相互碰撞的声音很是悦耳,但她却没有心思再听下去。
她现在就想回家好好睡一觉。
思量至此,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向飞梭站走去,直到半个小时后,她回到家里坐到床上时,还是一片恍惚。
心脏的钝痛感已经消失了,无尽的疲倦席卷而来,她蒙上被子,倒头就睡。
……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杜鹃,正逢春夏交替之际,她无法控制自己,只能跟随本性日夜背啼,喉间涌出鲜血,染了大半个山坡,将那纯白无暇的花也染红了。
在山上所有的杜鹃花都红了的瞬间,她又变了,她变成了蝴蝶,在广袤无垠的天地里随风飞翔,她看见了风在云朵上的形状,看见了尖尖的塔尖直入云霄,看见了向阳而生的植物,看见了世间万物。
她向前飞,想飞到自己想见的地方,飞到她最亲的人面前,可那颗蓝色星球明明就在她眼前,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怎么也飞不出,到不了。
然后……梦醒了。
醒来后只觉心里空落落的,窗外烈阳高照,时钟滴答滴答走到了十二点的位置,她竟是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古人曾说过睡觉东窗日已红,用在此时此地再合适不过。
那荒唐又飘渺的梦境仿佛还在脑海中徘徊,司遥一时恍惚感觉头晕眼花,浑身酸痛,看着那明晃晃的太阳,莫名生出一股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和失落感,说不清道不明。
却突然理解了那句:“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她缓缓坐起来,环视四周,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独居的感觉,明明每次午睡睡得很久醒来后都有这种感觉,但这次尤为强烈。
使劲灌了几口清凉的冰水后,司遥用凉水使劲拍了拍脸,才慢慢驱散那种莫名的奇怪感觉。
通讯器不停地亮起蓝光,有些晃眼睛。
司遥拿起来,发现昨晚祁渊竟然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后天早上五点,能来星子楼前找我吗?”
司遥怔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发了一句:“好。”
这些天接触下来,她觉得祁渊不是坏人,应该不会带着她干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也不会对她做些不轨之事。
她坐在餐桌前,突然注意到祁渊的日常界面更新了动态,一时间心血来潮,她马上点了进去。
这次发的动态没有配图,只有短短两句话:“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值得一提的是,他寥寥无几的动态下面没有人评论,甚至没有人点赞,连浏览量都是个位数,有那么一刹那,司遥不由得想他是不是屏蔽了其他人。
可他每一条动态,司遥都能看见。
她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特殊,比较合理的猜测就是祁渊的社交圈子非常窄,而他的朋友也是像司遥这样的,虽然会看他分享的生活,但从不肯留下足迹。
从社交这方面来说,祁渊和她很像。
她的圈子也很小,小到几乎没有。
从上学的时候起,她就是个被边缘化的透明人,她并不反感这样,相反,她还会有些庆幸,因为她本就不喜欢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不被他人所关注,她就可以很好地保护自己,观察别人。
所以她几乎没什么朋友,但她也算不上被孤立,大部分人对她的印象就是挺好相处的一个人,不会很喜欢,也不会讨厌,不会有人对她有特别深的记忆,也没人会选择和她深交做朋友,绝大多数都是点头之交。
她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没有什么特别刻骨铭心,值得铭记的友情和爱情。
而后者几乎不存在。
她同时也很少会发动态,她不是个喜欢把自己生活公之于众的一个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朋友,她会觉得这样很没有安全感。
她害怕被窥视,怕被窥视之后对方会觉得她这个人的生活如此无趣,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吃饭睡觉,没有朋友,没有玩得好的同学,甚至连同事的通讯号都不知道几个。
有的时候,她会觉得,她就像是个站在暗处,疯狂汲取他人鲜活生命力与幸福感的偷窥狂,她无数次唾弃自己,然后又一次次远远地看着别人精彩的人生。
可祁渊又和她不一样。
见到祁渊的第一眼,她以为对方是那种光芒万丈又耀眼夺目的人物,事实上确实如此,可他的光芒非常温润,不会刺伤别人,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很好地收敛光芒。
但不可避免地,她渴望接近这样的人物,接近的目的也很明确:她希望有一天,她也能成为这样光而不耀,静水流深的人。
她一直,虔诚地、热切地恳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