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洲,寿阳。
运兵船抵达寿阳时,图南将一层甲穿上,再在外面套了一身华服,捯饬得仿佛要去参加贵族宴饮。
副将孟章见了,忍不住侧目。
图南道:“挑一百精兵,随我入城,剩下的听我信号,看到信号便攻城。”
副将:???
入城,你怎么入城?诸侯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放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进城?
副将做为二把手本就有话语权,何况孟章还是陆君次女,对图南说话也没什么顾虑,有疑惑便问了出来。
图南拿出天祈国皇帝给海国的求援国书。“天祈皇帝邀请我们来的,我们也来了,但总不能让我们自备干粮吧?”
“可我们从北方跑到了南方。”
“海国的疆域是整个海洋,陆地援军能走什么路线什么方向是没得选的,但海洋不同,只要有海岸线,海国的军队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任何一条路线出现,他怎么就能笃定海国的援军一定是从北方来?而且,感谢热带雨季,以及热带雨林带来的交通不便,我们跑到这里花的时间不到十天,这么点时间,就算天祈国的人会飞。皇帝搞清楚我们的行踪,再通知诸侯,十天时间显然不够。何况皇帝与诸侯们的关系,以及天祈内部各方势力的纷争,就算皇帝想通知,这消息能不能以最快速度到诸侯手里都是问题。”
孟章:“既如此,诸侯凭什么给我们提供补给?”
诸侯与皇帝的关系这么恶劣,不找皇帝的援军麻烦就不错了。
“因为我们手里有刀,从诸侯的角度,他并不清楚我们是真的路过还是不怀好意,可能性对半开,但可以肯定的是,若他们拒绝提供补给,我们会从不一定找他麻烦变成一定找他麻烦。从人性角度来说,能花钱消灾,为什么不呢?好歹也是诸侯,家大业大,不差这俩钱。何况我没要求让全军进城,只是带一百人进城,你是诸侯,你能有多少防备心?”
孟章无言。
“当然,我们也要以防万一,诸侯就是提前收到了消息,或是警惕心太高,察觉出不对,若是如此....”图南取出一把锦囊。“若是诸侯提前收到了消息有埋伏,你就按计划二执行,若他只是警惕心很高,就按计划三,若是我们赶上最倒霉的情况....”
“最倒霉?”
“龙伯犀渠杀出来蹚浑水,这还有计划四。”
孟章:“....”
交代好军中诸事时,诸侯的回信也到来,愿意提供补给,并且宴请图南细谈诸事,但要求图南最多带五十名军卒。
图南一口应下邀请,至于只能带五十名军卒,好办,让剩下五十名换上仆人的装束。
大部分陆地国家的贵族出征,身边带一群仆人服侍生活,甚至带上美妾都不稀奇,尽量保障出行时的生活质量不是稀奇事,当然,以上行为在海国军队属于找死。
海国的军卒都是地方练兵场训练出来的,除非曾经跟将领打过仗,否则真不熟,都不熟了,人身也没有依附于将领,自然没多少忍耐度。而曾经一起打过仗,那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将领一个人吃好的喝好的,只会更挨刀。
这也是为何海国军功算法那么离谱,却会给战败将领留下以爵位赎罪的口子。
虽然军卒不是领兵将领练出来的,但战场上,你曾经从尸体里把我背出来,我曾经把你从尸体里背出来,并且我带着你们建功立业,立功得爵....将与兵的这交情能铁到什么地步,没人比乎民王更有发言权。
乎民王时期,海国王宫的禁军从边军中遴选精兵组成,但边军中的精兵也意味着有军功爵,他们的军功爵从哪来?
自然是跟着折丹打了胜仗获封的。
这种制度不能说不好,起码以前的海皇与海后用得很好,直到乎民与折丹这里,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产生了:乎民与折丹起冲突时,来自边军精锐的禁军站谁?
值得一提的是折丹登上海皇之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改/革禁军,禁军不再从边军中挑选,一律用刚从练兵场里出来,背景干净的新兵,新兵在禁军服役三年,与海皇海后培养了基本感情后,让海皇海后在新兵新来不再是你哪位的符号后再补充进边军。
但即便这种手段也只能尽量增加海皇海后对军队的影响,无法压制将领对士兵的影响,因而对打仗胜多输少或就算输了也能带着大部分军卒回来的将领网开一面,允许以军功爵赎罪才能避免闹出一些大家都不想见到的不愉快。
能活得久的海国将领与军卒的关系都差不了,要么大家一起吃糠咽菜,要么大家一起吃山珍海味,绝不会将领山珍海味,军卒吃糠咽菜。
图南赌寿阳的诸侯不了解海国军队,就算了解,诸侯也不会没事找事闹得不愉快。
寿阳城的人果然没多想,放这群外穿衣内穿甲的百人进了城。
进城后,图南带着一半的亲兵去诸侯准备的落脚地方休息,剩下一半亲兵并五十名仆人在名为梅寒的裨将带领下去大采购。
诸侯自然不能放着这么一群人自己的地盘乱跑,因此派了百余兵马跟着。
梅寒没对跟着的兵马发表任何意见,让一部分仆人去收拾落脚的地方,剩下的人扛着一箱又一箱的贝钱前往市集扫货。
虽然这里不是海国,但贝钱仍可使用。
热带国家很少有自己发行铜钱这种基础货币者,至少炎洲这里没有,原因多样。
有的国家是因为没那技术;有的是有那技术,但国力太弱,铸造不出好的铜钱,氓隶会用脚投票大国的铜钱;有的国家是离大国太近,而大国每年铸造铜钱的数量相当庞大,比如北边的兕国,每年铸造铜钱数以亿计,不仅能供自己,还能供周围一圈小国用;有的国家则是缺铜,想铸钱也没铜料;有的是金银矿藏太丰富,可以铸造面值稍小一些的小银币,对铜钱的需求没那么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铜钱可以私铸劣币,将铜钱边缘刮下来,收集得差不多后就能铸一枚钱币,也有铸两枚三枚的,但如此一来,钱币的分量与面额不仅对不上,还残次不齐,谁得了劣钱都会迅速花出去,而将好钱留着。
海国贝钱就没这些问题,贝钱做为非金属的天然海贝,具有完美的防伪功能——这种货贝七洋之中,只有赑风群岛所在海域产——且面值统一,唯一困扰的贝钱本身不值钱,凭什么做钱这个问题,也被南河通过将贝钱与咸鱼挂钩的经济政策得到解决。
陆地诸国不论有没有自己的货币,海国贝钱皆可使用,在热带诸国尤为流通。
一索又一索洁白的货贝花出去,很快整座城的人都知道城里来了出手大方的大户,不论什么吃的用的都采购。
商贩们生怕肥羊,啊不,是大客户买到自己这里时将钱花光,纷纷带着货找过来。
梅寒见此,加了一笔钱让商贩与城中氓隶帮忙将货物送到城外军营,不到半个时辰,城中底层氓隶或为卖东西或为搬东西的酬劳离开了城中,到军营后,又在军营收到新的任务。
军营已很久没吃上一口热菜热饭,自己做太麻烦,因此雇佣氓庶垒灶捡柴做饭缝补衣服,在发现大采购的东西大多是素菜,少禽畜后,军营又雇佣熟悉本地的氓隶们帮忙去周围村落里采购鸡豚狗彘等肉食。
半座城为之一空。
梅寒等亲兵与仆人在城中忙碌时,一场宴饮不是上位者嘴皮一动就能立刻出现,食材、饮料、餐具都需要时间筹备。
图南则在驿舍里休息,休息得差不多后,诸侯也准备好了宴饮,睡饱的图南带人入宫参加宴饮。
骑马到门口时,图南倏然低头看着脚下宫门口的道路。
虽然是热带这种草木葳蕤,修一条路,两天就能被荒草淹没的地方,但这个问题并非无解。
或将土炒熟,筛掉每一粒草籽修的路,可以使用很多年,或用石砖铺路,可以使用成百上千年。
宫门口的道路是第二种,石砖铺地。
在行人与车马长年累月的碾压下,石砖被压得下陷,经常被踩得更是下陷得深一些。
图南脚下踩着的石砖陷得尤为深,与旁边的石砖拉开了鲜明的距离。
使者疑惑的问突然停下的图南:“将军何故停步?”
图南道:“在下惊叹城主的富有,竟以石砖铺路。”
弧矢王朝的王宫都没这么奢侈,用的都只是炒过的土铺的夯土路——虽然那也有雨工躺平,只要还能用,就不想花钱的原因。
使者很受用图南的夸赞,笑着互相恭维了两句,一行人继续步入宫里。
行走时,图南的一只手不经意的背到身后,比了一个手势。
亲兵们见了,纷纷交换眼神,行走时的散漫越来越少,阵列越来越整齐。
行至宴饮的宫殿,图南带着两名摘下佩剑以外所有兵器的亲兵入内,剩下的在门口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