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毛笔在竹简上写下最后一个字,长庚又取来空白竹简,将奏章上的内容用刻刀在龟甲上誊刻一份。
奏章的内容简明扼要,介绍战争升级后对陆地郡县农业的影响。
青壮劳力在农忙时都回不去,而海国大部分短生种人口都没有多子多福的想法,生育数量少则两三个,最多四个,一个家庭的人口少,农忙时失去一个青壮劳力影响非常大,必定有大量粮食来不及收获或土地来不及耕作,收入减少,而农人的收入减少意味着粮食总产量减少。
一时半会自然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时间一久,那肯定要出大问题,具体会出什么问题,可以参考历史上一些陆地国家,即便战场不在国内,而是御敌于国门外,但四面出击的时间一长,海内户籍轻则减两三成,多则减半。
这次的战争也不知会持续多久,这么快就用这招,不合适。
当然,长庚也考虑到了上头的为难,也给出了其它解决方案。
第一个,去年年初时,两位陛下不是将雨师国人在海国境内所有产业与商队货物没收了吗?冲着战争如今的发展态势,雨师国不可能不拉其它国家下场,等那些国家下场时,可以以细作罪将那些国家的权贵与商人在海国境内的产业全部没收——反正受害者不可能来海国境内上诉,只要受害者不追究,就不算违法——再用这些钱财雇佣有劳动力余量家庭的人在农忙时为军队提供后勤,农闲时就继续征发徭役吧。
第二个,加税,对贵族、商贾、手工业者加税,农人暂时不加,鬼知道这场战争会打多少年,需要保证足够的粮食产量。
第三个,将前两个方案结合使用。
尽管努力压缩字数,但需要表达的东西太多,长庚一直刻到天色将明才将字都刻到竹简上。
听到帝都报时的钟声、鲸歌,长庚揉了揉手腕与眼睛,让仆人将沉甸甸的竹简都搬到马车上,自己带着竹简乘着马车在细雪中去参加今日的朝会。
到王宫后,长庚又将竹简搬下,搬得极其痛苦,竹简的重量对她来说不是事,但在温暖的天气搬东西与在飘雪的冬日室外搬东西是两回事。
同样来上朝的五郎见了,撸起袖子帮忙搬竹简。“嚯,你这是写什么了?这么多竹简?”
“关于农忙时征发徭役的事。”长庚感慨道。“竹简真是太不方便了,什么时候奏章能改用纸就好了。”
若是写在纸上,她完全可以揣袖子里,哪需要这么费事的搬运?
五郎道:“纸确实方便,但产量不够,而且在帝都一张能写六七百字的纸需钱二十,这些钱买一枚可写三十字的竹简可以买一百二十枚。”
冲着这惨烈的成本对比,海国就不可能随便改竹简为纸,当国库的钱是大风吹来的吗?
长庚无奈道:“其实没必要在陆地上办官序的,陆地生物皆识字,所有人都对纸有需求,硬生生将纸搞得昂贵无比。”
鲛人用纸不多,什么纸都禁不住海水浸泡。
鲛人书写的载体,只要不是需要长期保存的文书,便用刀刻在竹简上,若是需要长期保存的文书,便刻在龟甲兽骨上。
海国境内的耗纸大户从来都是陆地生物,而陆地生物对纸的庞大需求来源于官序。
五郎道:“是这样,但陆地生物识字,也有一定好处,他们没那么容易被野心家操控,治理起来也容易些。”
虽然还是会被骗,但操控没读过书的人与操控读过书的人造反,难度是不同的。
海国做为外来的征服者,对陆地生物的要求不高:不要求绝对忠诚,只要少造反,减轻国库负担就行。
“也是。”长庚一声叹息。“舍不得幼崽套不着狼。”
做为外来的异族征服者,海国想在陆地上建立的稳定的统治,门槛比陆地土著更高。
叹息未落地,长庚便见五郎一脸活见鬼表情,以袖子遮脸,蹭的跳进马车里,砰的关上马车门。
“见过王孙扶摇,殿下怎么了?”你抽什么疯?
五郎没有吱声。
路过的图南因为马车关门声看了过来,见是长庚,打了声招呼。“长庚,许久未见,风采依旧。”
长庚一脸一言难尽的看着图南。
图南无语道:“我和你父分手近四十载,你怎么见了我还这种表情?”
马车内的五郎:....
长庚艰难的收拾好脸上的一言难尽。“你不是在交国担任国相吗?怎么回来了?”
“有事需要处理一下,便回来了。”图南道。“你马车怎么了?”
“王孙在里面。”
图南挑眉。“你与王孙....恭喜你离目标近了一步,王孙怎么不出来?你们吵架了。”
“王孙。”长庚伸手拉车门,没拉开,再用力,还是拉不开,从声音可以判断,车门已经从内拴上了。
算了,不出来也好,不然冲着图南那好色的德行,鬼知道会不会在见了王孙扶摇的脸后横插一脚。
类似的事十洲七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
瀛洲东部的古代有过一个王朝,某个皇帝在太后与文武百官的催促下不得不答应结婚,但选后的方式他自己定。
那位帝王的选后方式是举办全国比武大赛与全国比文大赛,前者考武力,后者考治国,且允许找人代考——这么荒唐的方式正常情况下不可能通过,但帝王满心习武与比武打猎,不近女色与不问朝政多年,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帝王在打什么鬼主意,也决定捏着鼻子先立个后再说后续。
有位贵女悬赏黄金百斤雇人代考,代考者本来是冲着黄金去代考的,但拿到第一名,见到帝王的脸后立刻跟贵女表示:我不想要黄金百斤了。
皇帝对这位文武比赛都拿了第一的女子也很惊喜,于是俩人愉快的成婚、立后。
同学多年,长庚对图南在学校时的情史很清楚,这家伙与瀛洲那位奇葩皇后绝对是一类人。
哦,这家伙的节操还不如那位皇后,皇后起码没对有妇之夫兼同学的父亲兼贵人的丈夫下手,图南却是不一样的人间烟火,只要不是自己的直系亲属,不论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生冷不忌。
当然,图南也不是完全没节操,起码对已婚美男下手前,她会询问妻子的意见,在妻子明确表示自己不介意后才会动手,但这才更气人啊——就算老娘你不在乎老爹有没有别的女人,也请你尊重一下女儿的颜面,那家伙可是你女儿的同学兼死对头,知不知道服完兵役回家发现自己死对头将自己老爹给睡了有多糟心?
长庚问:“你来帝都是为了何事?可需要我帮忙?”
“帮忙?你确定不是想落井下石?”
“心里明白就行,何必说出口?”
图南莞尔。“若以后还有机会,我等你报复我,但如今....我还有事,先走了。”
长庚摆手示意快滚。
图南笑着离开。
长庚敲了敲车门,正想喊王孙扶摇出来,倏然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复扭头看向图南的腰间。
图南的腰间赫然配着一柄宝剑。
为了防刺客,任何近两位陛下身的人都不允许佩戴武器。而朝会这样不仅有帝后还有百官的场所,甭管文臣还是武将,更不允许佩戴武器。
因此参加朝会的官员出门时都不会佩戴武器,图南为什么会配着武器来上朝。
手指沾口水在糊窗的纸上捅出一个窟窿,透过窟窿确定图南走远,五郎打开车门走了出来,见长庚走神的看着图南离开的方向,问:“怎么了?”
长庚道:“她为何佩剑?”
交国穷山恶水盛产刁民,习惯图南不论走哪都佩剑的五郎闻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在交国配剑没问题,在帝都,进王宫参加朝会还佩剑就不正常了。
“她要杀谁吗?”
“不至于。”五郎也不解图南要做什么,但火速跑了起来,在能看到图南的背影后,一边借助沿途建筑、花树藏身一边缀在图南身后。
没有回头的图南看不到五郎,但走在后面的公卿大夫见到了,疑惑的看着鬼鬼祟祟的王孙。
王孙殿下你是脑子坏掉了吗?自家王宫里这么鬼鬼祟祟的?
五郎一律回以噤声的手势。
王宫里不禁佩剑入内,因此图南一路畅通无阻,但举行朝会的宫殿禁止佩剑进殿,图南不出所料的被拦了下来,要求卸下佩剑。
图南并未因此卸下佩剑,而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交给殿门口的宫人。
“麻烦将此信呈给两位陛下。”
宫人困惑,但图南从小出入王宫,王宫里干得久的宫人都认识她,再加上她如今贵为交国国相,比昔日更上一层楼,因此,宫人立刻拿着信去找两位陛下。
目送宫人离开,图南神色从容的拔出佩剑,将剑架在脖子上,用力....
“住手!”
砰!
一名官员疑惑的揉了揉眼睛。“发生什么了?我好像看到一团蓝影飘过,奇怪,虽然现在天还没完全亮,但也不至于活见鬼吧?”
同伴看着图南的方向:“不是鬼,是王孙扶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