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熙听着她冰泉映月般的清冷声音,两行眼泪不自禁地从眼眶涌出,这个声音,在他以为他今生又遇到了锦绣的时候,就一直回响在他耳边,就算有千般的仇和恨,在他心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固执地认定,这个声音是他的锦绣。
“我只想最后问你一件事,我爹和我娘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九婴看着他,但笑不答。
裴云熙却紧紧盯着她樱唇,两颊的肌肉微微颤抖,也许,在心底的最深处,他还是希望她的樱唇里能说出一个“不”字。
“是。”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开口,带着微笑说出了一个字。
“从裴怀安通敌叛国,到裴府抄家,裴怀安夫妇发配精绝,再到最后他二人命丧精绝地宫,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一手策划。”
裴云熙怔怔地看着她,竟说不出一句话,他眼中的泪还在流,泪水却像冰冷的刀锋,割开了他的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声音竟比他想象的要冷静,冷静却空洞,听不出任何感情。也许直到前一刻,他心底的最深处对于爹和娘的生死还微弱的留有一丝希望,希望轩辕和清涟是为了让他变得坚强才故意那样说的,然而此时此刻,九婴温柔如水的一句话,已彻底击碎了他苦苦撑起的心防,将他所有的一切,击得粉碎。
九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绝美的脸上竟也好像有一丝仿佛错觉的怜悯,怜悯着他的可悲可怜,可怜他的痛不欲生。
“裴云熙,你莫要怪我,要怪,就怪你从一开始,就不该认识白锦绣。”九婴轻轻抬起自己的一只纤纤玉手,“你的宿命早已注定如此,不管你是姓裴,还是姓段……”
“呵,呵呵呵……”裴云熙忽然轻声的笑了起来,泪已干,心已碎,身已残,然而他却这样笑了起来,笑着向九婴点头道:“好,那来吧。”说着忽然伸出那只已断三指的右手,用仅剩的两根手指拉开自己衣襟,从领口处伸了进去,将颈上挂的那一只镶金玉佛掏了出来,他掌上的鲜血瞬间将那晶莹剔透的玉佛染成了红色,红得像是那个夜晚,帝神之城上空的那片火般红霞。裴云熙右手拿着那只玉佛,左手在身前虚握,结成一个手印,双目微合,低声念道:“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门……”随着他的念诵声起,他手上的那只已被鲜血染红的玉佛,忽然发出万道艳丽的红光,如同初升朝阳,冲破身周阴冷飘渺的寒气,迸发出温暖慈悲的力量。
九婴眸中闪过一道残酷的亮光,冷冷一笑,玉掌便要挥出,就在此时,一双秀眉微微一挑,脸色蓦然一变,一股血箭突然从她颈侧的伤口中激射而出,直冲向天,伴随着鲜血一同喷出的,还有一缕缕淡淡的黑气。
九婴脚下微一摇晃,抬手捂住颈侧的伤口,狠狠地将那一声就要出口的惊呼咬在了舌尖之下,霍然抬头看向轩辕承,眸中的光芒仇恨疯狂。
那个伤口,是方才焚天留下的,在她的十方魔翳击中轩辕承的同时,焚天也已经划过了她的玉颈。她本以为,这一剑对她并无作用,不错,她体内有魔界的魔气护体,就算是宝剑,也只能划伤她的肌肤,无法再深入伤害她一分一毫,然而轩辕承的那一剑……
裴云熙手上玉佛的红光眨眼已到她面前,九婴厉声娇呼,右掌五指曲起,变挥为抓,狠狠向着裴云熙头顶抓下,她指尖散出的黑气瞬间扩散,同玉佛上发出的红光接合相抵,互相角力。
裴云熙手握玉佛,左掌推出,随着九婴爪下的黑气越来越重,他的手臂颤抖得也越来越剧烈,豆大的汗珠毫不停歇地从他苍白的皮肤下渗出,雨水般滚落。九婴的力量出乎他想象的强,那种仿佛来自地狱的阴冷气息已经一点点地渗入他身体,这阴气每向前侵蚀一点,他的身体便像是被冰冻成的刀锋割掉了一部分,冰冷、麻木,再也没有一丝感觉。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九婴唇边冷酷残忍的笑意,他明白,他已经支持不住了。也许,死在她手中,也同遇到锦绣一样,是他逃不开的宿命。
他手上的玉佛光芒一跳,红光黯淡,一溃千里,九婴一侧的黑气暴长,向着裴云熙当头罩来。
就在此时,只见一道蓝影从他身侧箭矢般射出,蓝影裹挟着一道艳烈的火光,撕开了九婴爪下的黑气,刺进了她雪白的胸膛。
“轩辕!”裴云熙本已闭目待死,此时重又睁大眼睛,呆呆看着凝立在九婴身前的轩辕承,他看不见他的面目,却看得见九婴那张因震惊和不信而扭曲的绝美脸庞。
“轩辕承,你……”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再也没有了声息,冷艳的双眸渐渐失却了光亮,但那最后一刻浮现在她眼眸中的神色,却像是突然干涸的泥沼,深深地印在了她眸中。
不甘,不信,怨毒。
轩辕承一动也不动,握剑的手臂如同磐石,只有黑发和蓝衫在穿梭于骨架之间的冷风中微微扬起。
“轩辕……我来了!”裴云熙艰难地挪动脚步,咬牙忍着手掌断指处的剧痛,一点点地沿着粗大的龙之脊骨向上爬了上去,他已伤痕累累的身躯爬在那根巨大苍白的脊骨之上,犹如一只摇摇欲坠的蝼蚁,在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了深深浅浅的污迹,然而这只蝼蚁,终是颤抖着攀上了轩辕承脚下的那一根白骨,从地上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轩辕……”他抬起头,看向轩辕承的脸,本已微微颤抖的身体又是重重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