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这几天倪潇儒老是这样的呆呆的冥想,那思绪是跳跃的,一会东一会西,冷不丁地还会冒出许多不曾回想过的景物来。他感觉心里很烦,怕见任何人。他想起进修时遇到的一位病人,是位老先生,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就靠止痛药残喘,除了女儿和医生不许任何人进病房,他的几位已是教授的高足捧着鲜花等在门口,老先生硬是不许他们进来。老先生说,疼痛的折磨使他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再去麻烦任何人,只想一份安静,只想要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当时自己很是同情,也颇有些同感,但那时自己毕竟无此深切的体会。是啊,“不想再去麻烦任何人,只想安静,只想保留最后的体面和尊严。”他现在才深切的体会到老先生当时的心境。他想起一个高中同学的事情来,这个同学就是这样,从生病到去世都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等过了“五七”后,他老婆才打电话告诉几个要好的同学,说他老公坚持不让告诉任何人,说这是他最后的愿望,他虽然去了,但一定会记住所有的同学。
我也一样啊,我也不想让人知道,不想再去麻烦任何人,如果同学和亲友得知自己生病的事,一定会撂下手里的事情匆忙赶来看望,或安慰,或祝福,其实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他们也不容易啊,有许多的牵挂,不能给他们平添麻烦,因为自己再没有机会去感恩别人了。只要平时相互念着,这样的友谊和亲情他已十分满足。同时也不愿意让人看见自己的病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憔悴猥琐,胡子拉碴的样子,就是去另一个世界,也要安详而有尊严的去啊!这也许就是自己最后的愿望了!
现在疼痛的频度和烈度虽还远未达到峰值,但已把人折磨个筋疲力尽,心生恐惧。人去的时候要是真能不受病魔折磨,要是真能不痛不痒、不知不觉的睡去该有多好呀!那样就不会成为累赘,那样才会安祥而有尊严。
倪潇儒想起一篇医学杂志上的报道,英国顶尖医学专家理查德?史密斯说:“患癌而死是最好的死法。因为你会有时间向亲友道别、反思过往、留下遗言、甚至重新回到某些特别的地方追忆过去,你还能听喜欢的音乐、读美妙的诗篇、向你的上帝祷告…”他甚至认为这种死亡的方式太过浪漫,但却可以实现。当然,史密斯的观点遭到了猛烈抨击,有人表示能够理解史密斯的看法,有人则斥责史密斯根本称不上医生,他显然没有去过癌症病房,没有亲眼见过癌症病人有多么痛苦。真是一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景象。他认为他们说得都对,最不对的是病人,他们只能继续承受痛苦。医学界有这样的说法,死亡的癌症患者中,有三分之一是被吓死的,有三分之一是因用药过度病人无法耐受而死,还有三分之一是因治疗无效而死。其实病人恐惧的恐怕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前的痛苦。人要是能病而不痛或许就没有那样恐惧了。
有一位富翁得了绝症,饱受着痛苦,他有曾倾力培养他的父母,有娇美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在生意上还有好多债权没有收取。好友问他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富翁说是没有痛苦的死去。好友问其次呢?富翁仍说是没有痛苦的死去。好友说难道就没有别的?富翁说有啊,就是那没有痛苦的死去。弗洛伊德说:“□□上有了痛苦,身体感觉会发生变化,所有的精神快乐就马上化为乌有了。如果我们病了,我们只有一个愿望,赶快恢复。”弗洛伊德不亏是位洞察人性,成就斐然的心理学家,他的话才更贴近病人的心理和愿望。
他突然想起了小和尚来,当然也想到了车把式和那里的村民,自己答应一定去看他们,小和尚还等着听治疗的结果呢!哎…又食言了。他想起那次去的情景来,蜿蜒陡峭的山路,淳朴热情的村民。他的脑海徜徉在那如诗如画的美景之中。他不由得在心里感慨,那真是一处绝美的地方啊!冥想之中,他突然闪念出一个想法来,要是能长眠在那里该有多好,这或许真是我最后的造化都不一定呢!他想起苏东坡蒙冤下狱时作的一首诗:“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去那地方的情景历历在目,给冬洁治疗的过程就在眼前,可一晃已大半年过去。真是“逝者如斯乎。《论语》”啊!他又想起两句诗来,诗人的名字倒忘了:“往事依稀畅如梦,不觉已到青冢侧。”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向往那地方。如果有力气甚至还可以去看看小和尚,哪怕能给他留张纸条也好啊!告诉他,那小女孩的腿治好了,小和尚一定高兴,一定宽慰,况且还欠着那里人的礼物呢,书包铅笔,烟锅手电、还有…转而一想不觉苦笑,哎,去那儿?怎么可能哟!到时就连躺着都累都疼,更别说颠簸十来个小时了!同时,他更怕突然拉肚子,闹腾起来翻江倒海一分钟都憋不住。哎,这事不过想想而已,罢了哟!
疼痛的折磨使他困乏难耐,想着想着便迷糊过去。不一会他来到一座大山的脚下,这里阳光明媚,草木葱茏,仰首枝头,花果悬空。他放眼向前,透过林木的间隔看见有位长者正弯腰在草木中寻取着什么。他怀着好奇赶紧走过去想探个究竟,这时那位长者已站直身来,两人虽隔有几丈远的距离,但正好照面。倪潇儒好生奇怪,那位长者童颜鹤发,银须垂胸,一袭古装,头上盘扎着混元髻,神情超然,目光禅定。倪潇儒觉得这位长者好生面熟的,只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搜肠刮肚的想,突然记了起来,原来自己曾见过这位长者的画像,他不由得“哦哟”一声,赶紧趋前几步垂立在长者的面前,然后恭敬的说道:“先生在上,晚辈在此拜见大师!”
长者捋着银须面色慈祥的答道:“先生么勉强称得,至于那大师么实不敢当!”
倪潇儒高兴的脱口说道:“我真幸运啊,能亲身遇见先生!”
长者却慢条斯理的说:“人生不过受一个“缘”字引领而已,有缘则幸运相随,巧合相伴,夙愿竞成;无缘则相遇却擦肩,虽竭力为之,却功败垂成。”
倪潇儒仍恭敬的站着,频频点头,心里在想这句话的哲理。
长者问:“敢问后生到此有何打算?”
倪潇儒见问赶紧作答道:“晚辈身患重疾,久治不愈,因而想到此求取良药。”
长者手撸垂胸长须,嘴里“哦哦”两下,同时细细的观察着眼前这后生,然后才慢慢的说道:“凡间诊断依赖声光电,道家断症却是洞察人的精气神。你的病看似来势汹汹,实乃不亡之疾。”
倪潇儒两眼放光的看着长者,刚想开口,长者却先说道:“如果后生信任老朽,那不妨来山里调治。”
“山里?哪个山里?”倪潇儒疑惑的脱口便问。
“那小和尚你认得么?”长者问。
“认得的认得的。”倪潇儒不停的点头说道,一边急切的等待先生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