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一脸尴尬,贵林见此就说:“不说她了,来,我们喝酒。”两人说话一向就不掩饰,酒酣耳热之际那就更没个分寸。贵林说:“听说,你见了老婆连大气都不敢出,是这样吗?”
云山是个死要面子的人,骨子里又有很浓的大男子主义倾向。小时候怕他妈妈,是因为怕她妈妈打,大了的时候怕他妈妈,倒不是怕他妈妈打几下,而是怕他妈妈追到学校、追到村书记哪儿去吵,所以只能站着让他妈妈打。他放下酒杯,拍着胸说道:“这是哪里的话,她是城里的女人,我忍让一些是有的,家里大事小事还不都我说了算!”
贵林说:“我想也是。人家都说你老实,这个恐怕只有我知道了,其实呀…你是貌似忠厚,肚子里呀…装的全是坏水。不过面相老实这一处,却让你占尽了便宜。”
王云山面对最相契的小弟兄的调侃一点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老兄也真是的,不过请我喝了瓶酒,就这样数落我,嘴上早把那便宜讨回了。我倒问你,我哪处不老实啦?”
贵林打个饱嗝,喷着酒气说:“啧啧,你看你,得着便宜还卖乖。那小英的事就不用多说了,出了事就让我帮你把她东挪西藏的,我知道说了也没用,我是做了好事也没处领赏的,就说你那城里老婆吧,还不是被你骗个奉子成婚!”
云山一边摆手一边僵硬着舌头随口否认说:“没…没有…真没有。”
贵林说:“在弟兄面前还装正经?碰就碰么,反正迟早都是你的。”
云山说:“这回真没有,真是在结婚后才碰着她身子的。”
贵林不依不饶的说:“还想着抵赖,我问你,你是啥时候结的婚,又是啥时候生的孩子?我也是村里的女人算给我听的,她们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呢!
云山脱口说道:“是四月底光景结的婚,孩子是一月初生的,怎么啦?”
贵林说:“都说十月怀胎,可你老婆才怀了几月呀?”
云山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笑说道:“你小子怎么研究起这个来了,难道想作产科医生不成?告诉你,那是早产!是早产,懂不懂!”
贵林说:“你还想到我面前摆资格,我可比你早结婚,早有孩子呢!我听孩子生下来足有七斤多的,有这样重的早产儿么?”
云山认真的说:“真是早产,是医生说的。”
贵林先狡黠一笑,然后才说道:“这样说来,你真被城里女人给调教老实了,哎,老兄,城里人可不像小英那样柔顺吧,由着你摆布?吓得居然不敢动手动脚的。”接着,他又开玩笑说:“幸亏是早产,不然这事不就复杂了?”其实那只是贵林无意间开的一句玩笑话而已。不过,他不会想着这句玩笑话的后果是什么。
云山没反应过来,不经意地笑着随口问:“有什么好复杂的?”
贵林嬉笑说:“要不是早产,那不就给自己捞顶绿帽子戴了?”
云山随口回答说:“这怎么可能哟!”他起先并不在意,及后稍一细想,觉得不对劲。他没心情再喝酒,便推说不能再喝了。
贵林哪里肯依,他们两人喝酒,从来都是不尽兴不撤席的,今日不过才喝了个六七分的光景,因而就激他说:“俗话说:“有酒不饮是痴汉,有花不采是呆人。”你现在不亏是城里人家的女婿,连喝酒都极有个分寸,我真佩服城里的女人真会调教人啊。”
云山并不与他计较,只是推说道:“我难得回家,不呆在家里而尽在外面喝酒,待会儿我妈妈拿着鸡毛掸子打过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的。”
贵林深知他妈妈的厉害,因而也就不敢再勉强他了。
尽管是夏天,但山乡的夜晚却仍然是很凉爽的。今晚上,他酒喝得并不算太多,远未尽兴。他一人走在凉风习习的坡路上,身上的酒意已所剩无几,贵林的话一下提醒了自己,他前前后后地回想着,越想越觉不对劲。她为什么忽然同意结婚,而且捱几日都不行。还有婚前的那些问话和婚后的样子也不对劲,似乎隐含着什么。其实他当时也为此去问过医生,可医生只说是早产,他也就心安理得了。他想起来了,后来他曾隐约听到医生在说:“那女的胆子也真够大的,明明是足月,却硬要说是早产。”他记得那一日有三个产妇,一个足月顺产;一个还在待产;再一个就是文丽了。莫非医生是在说她?他怪自己当时太粗心,没往别处想一想,也没多问一问。
对于某些事情,只要一经产生疑窦,那可疑之处就会越来越多,就像那推理电影,没怀疑到他身上时,自然和大家一个样,可当他受到怀疑时,那破绽就会接踵而来,把它们串联起来,那结果就出来了。他竭力回想着结婚前后那一段日子的情形,心里想道:“我妈妈去她家提亲时,她和那医生已断了有大半年了,那小子又远在上海,再说他已有另外的女人,不可能是他,那会是谁呢?是同学,是同事?想想都不是。看似一个本本分分的女人,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会子事。”他想来想去便想到了冬洁,那孩子有像她的地方,可就没一点像自己之处。他想到那晚和她的第一次,再想到和小英的第一次,那完全不一样啊!我…哦不…是我全家苦心穷追的,到头来尽然是一碗别人吃剩的冷饭?人家碰过的女人,那多脏呀!他不由得一阵恶心。按当地的风俗,要是娶了这种女人,那就会矮人一截,连头都抬不起的。
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可也不至于把肚子里那东西当人情送我呀!若真是那样,我不就成了冤鬼了?自己吃了大亏,还得千方百计的保密搪塞,连自己父母哪儿都说不得,只能哑子吃黄连,被人打落牙齿还得和血往肚子里吞!难道真被小英说中了,便宜没好货!而当他再想一想时,又觉得不对,她那个男的在上海,他们闹分手都大半年了,怎么可能还有这种事?当一个人可能会遭遇那些不好的事情,但是它们的结果或者过程又不确定时,往往是会一厢情愿的往好处里想,这是人的本能反应。他想,兴许是我多心,贵林那小子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我何必要去这样的当真?
此前,他虽一直喜欢文丽,但心里却淤积下许多不满,而且这种不满又是让人无法形容的,最苦的是只能闷在肚里无处发泄。你看她整日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脸,也不和你多说一句话,那个男人受得了。他虽然一会这样想,一会又那样想,但自此以后,心里便结下了一个大疙瘩,也多了个心眼,处处留心观察。对文丽母女总怀有一种酸溜溜地、别样地感觉。他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的唯唯诺诺,不过当着自己爸妈或是文丽妈妈的面,仍还是先前的样子,这倒并非刻意虚饰,而是天生一副憨厚木讷的面孔。这种人若是背地里欺负人,是没人会提防他的。好在文丽并不计较什么,只管备课批作业,或者逗女儿玩。有时,他趁文丽不在,就会翻箱倒柜的找,想找出证物来。不过心里是很矛盾的,希望能找出一点什么来,以解开心中的疙瘩,但更希望什么也别找到,可那样心里的疙瘩就会永远存在。尽管他什么也没找到,可心里却愈发的想找,即便它原本就不存在,也无法让他停下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