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公沉默地一点头。
杨骎表示既然魏强已经下落不明,他也就不敢耽搁,要迅速地把下一步的计划给安排起来,明日一早就动身前往滨郭港善后,同时他让董骙在此间也不要多耽搁,尽快到高句丽或者新罗去待一段时间,一边打听魏强的下落,一边等到大唐这边风声消散了再说。
董公对长子的安排并无异议,董骙也就不敢反驳。
只是他还小小地提了一个要求,要杨骎善后的时候打听一下阿遥的下落。
杨骎对他口中的“阿遥”何许人也并无概念,也没多想,直接开口问:“谁?”
“就是‘流莺’,”董骙说完立刻垂下眼眸,似乎是担心被杨骎看破什么,“在魏强动身的两三天前,阿遥突然失踪了,魏强说她是回了长安,但我疑心她是被魏强给害了。”
董公表示赞同:“一个女孩子孤身到这辽东的渔港来同叛臣周旋,想也是够苦的了,人跟人不同,命跟命不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多给她家人一些银钱也就是了,真金白银的肯定能解决她家里不少问题,也算她没有白白为国效力一场。”
杨骎次日一早天不亮就雇了船,从葡萄屿往滨郭港驶去,并于午后时分抵达云来客寓。
云来客寓的老板娘叫做阿玲,早些年是在此间渔港做下女的,后来嫁给了客寓的老板才算是上了岸。而云来客寓一直以来都算是杨骎情报网上的一环,最早可以追溯到父亲做安东都护府大都督的岁月,后来父亲虽然不在其位了,但一些关系还是保留了下来,待杨骎步入官场后,就一点一滴地把这些关系重拾起来,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尽可能地提供方便。
老板娘对杨骎的造访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诧异,虽然她也参与了流莺计划,但对整个行动而言只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她提供场地,做出配合,至于计划的全貌她全然不知情,一来是因为这计划本来就是凭空而起的,连杨骎都不知全貌,更遑论身为外围助力的老板娘;二来,这样级别的计划,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杨骎从老板娘这里知道了更多有关于流莺计划执行的具体步骤和细节,当问及‘流莺’本人,即阿遥的下落时,老板娘神色郁郁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因为涉及到身后事,所以杨骎还是进一步询问老板娘是否知道有关于阿遥的更多事情。
老板娘和董骙的口径一致,‘流莺’阿遥是突然凭空消失的。
这让杨骎觉出了一丝阴谋的意味,因为魏强也是凭空消失的。
“阿遥她……似乎是刚一过新年就觉出了些什么……”
杨骎觉得老板娘的语气有些异样,便追问下去。
老板娘自己仿佛也不是很确定:“我也有些说不好,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是感知到了危险……有一种,人之将死的……感觉。”
“人之将死的感觉?”杨骎重复了一遍老板娘的原话,却并不能够理解,“她有什么表现吗?”
老板娘把杨骎带到柴房,边走边说:“那个魏先生似乎是非常紧张阿遥,把她看得很紧,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可能是怕高昌济带着阿遥私奔吧……”
杨骎耐着性子听着,对老板娘口中这小小客寓过往一段时间发生的复杂而又乱套的人物关系见怪不怪,然而并不关心。
“阿遥知道我是自己人,所以时不时用做针线活的借口到我的房间里待一会儿,她就利用这么一点子时间,见缝插针地留下了几封书信。”
“书信?”杨骎感到一丝棘手,没有受过训练的细作果然是漏洞百出靠不住的,怎么可以留下白纸黑字的东西,他问老板娘,“能不能给我看看?”
老板娘打开柴房,从一捆一捆的柴火堆中连拉带拽地扯出一只红木箱子。
杨骎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阿闼婆走前留下的箱子,里面有她受杨骎的委托炼制出来的各式各样的毒药。
他原本是想用毒药毒死魏强的,但这也属于那未完成的计划的一环,从未付诸实施。加之“流莺计划”已经废止,他在前往葡萄屿与父亲会和之前,就把这个箱子留在了云来客寓。
老板娘已经用湿帕子擦干净红木箱上的灰尘后交给杨骎。
“阿遥说,如果有人来取这个箱子,就把她的东西一并交给来人。东西我都收在里面了,阿遥走后再没有动过,公子,开箱验取吧。”
红木箱子并没有上锁,杨骎伸手抬起了箱盖。
最上层就是老板娘所说阿遥留下来的书信,一共是三封,平平整整地装在信封里。
信上的字迹则像利剑一样直接扎穿了杨骎。
那是顾青杳的笔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怎么能认不出来,他哪怕死了,化成灰了,也会认出来!
信封下面是一只绿底绒布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只白兔。这也是杨骎见过的,他曾不遗余力地让顾青杳给他绣个差不多样式的,而她不胜其烦地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杨骎探手伸进荷包,从里边摸出了一把糖块,一些碎银两。
顾青杳似乎是有些虚弱的毛病,如果不按时吃饭就会头晕眼花心慌手抖,所以她随身都带着一把糖块,这也是杨骎见过的。
荷包里还有一枚金戒指,戒环打磨成一个山峦起伏的形状,是在东都的一家金铺子里买的。这也是杨骎亲眼见过的。
还有一块核桃大小的玉佩,白色的羊脂玉,雕刻成一只兔子的形状,兔子的眼睛是拿红宝石镶的。
玉是杨骎祖母的陪嫁的玉料,红宝石是杨骎亲手淘遍了长安的珠宝铺子,盯着西域的匠人磨出三十二个棱面镶在玉上的。
“公子?”老板娘觉得杨骎的神色不对劲,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高昌济说这些都是阿遥的私物,怕魏强对她的身份生疑,就先取下来交给我保管,待事成之后再还给阿遥……”
杨骎觉得耳旁有遥远而空洞的声音,但老板娘说的是什么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他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的血都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