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阿遥吃了一碗热汤面后,她加大了赌注,精神振奋地邀请阿香和高昌济加入牌局。
魏先生亲眼目睹了阿遥和阿香在牌桌上交起了手。
三缺一,魏先生有些手痒,也上了桌。
阿香有高昌济这个金主坐阵,赢了算她自己的,输了记在高昌济的账上,因此没有任何顾虑,欣然应战。
魏先生觉得看阿遥和阿香的表情,比看牌局可有意思得多。
他原本以为阿遥是在扮猪吃老虎,先输牌,用金钱换时间,待摸准对方的牌路以后再大刀阔斧地把钱赢回来,是欲扬先抑的打法。
然而阿香不愧是渔港名媛,一手牌技纯熟精湛得叫人无话可讲,连魏先生都觉得阿香哪怕到了长安的平康坊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渔港这小小的舞台,埋没了她,屈尊了她。
“清一色,胡了。”
“对对胡,自摸。”
“杠上开花,七星不靠,承让。”
……
遇上阿香这样的劲敌,魏先生都得打起精神来应对。
阿香也心知肚明阿遥邀她来打牌局无非是存了挑衅针对她的心思,因此杀得毫不留情,而阿遥虽然来势汹汹,却外强中干,魏先生看得明明白白,阿香有时候故意做个假动作,丢出一两颗牌,阿遥立刻就会上套,照着围追堵截而去,结果就是给阿香腾出了空间,连吃带碰再加上高昌济的点炮,打得阿遥招架不住。
阿香一直赢,阿遥总在输。
阿遥急于翻盘证明自己,于是一次一次地加码赌注,魏先生对阿遥的养气功夫很不以为然。
魏先生最看不得的还是高昌济的嘴脸。
两个女人在牌桌上杀进杀出只为了他争风吃醋,搞得他很得意。
魏先生忆及自己鼎盛时的岁月,在平康坊里也有的是女人愿意为自己争风吃醋的,甚至打破头也要来看看他的风姿,似乎都是并不久远的事情,回忆起来却恍若隔世。
他,魏强,字叔毅,辽东渔港一个地主家里的庶子,生母从新罗渡海而来,在客寓里做下女,下海时怀上了他才勉勉强强被收房做妾有了个名分。生下的儿子地位却比丫头养的还不如,魏先生从小饱受白眼和欺凌,连自己的父兄都嫌弃他是个杂种!
但那又怎么样?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他偏就是靠会读书擅考试,一路从渔港考到了长安,在大明宫的殿试上被钦点为状元!
一跃龙门,扬眉吐气。
平康坊的秋娘们争抢着要来看看新科状元,魏先生很得意,因为他知道自己相貌清正英俊,很不怕被任何人看。
当然,后来他才知道那些女人也不是为了来看自己,或者说,不全是为了来看自己。仅仅是因为他魏叔毅“据说有三分公子杨骎的风度”,这让他感到怒不可遏,杨骎不过是二甲第十二名的进士,比名落孙山好不到哪里去,就因为他出身门阀世家?就因为他是功勋子弟?
魏先生不甘、不服、不忿。
他生下来,不是为了像谁的。
寒门,亦有寒门的风骨。
后来的后来,魏先生以为自己是跃了龙门的赢家,实则不过是跃进了一片深海,浪潮汹涌,他随波逐流,无枝可依。
他方知自己不是特别的一个。
能够提携你的贵人,也能够提携别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贵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把魏先生从身居高位给扒拉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好在,魏先生手里还死死地攥握着足以置他和他们于死地的东西。
那是他现在唯一的活命符。
就在魏先生面如平湖地忆往昔的时候,阿遥输光了她的最后一个筹码,还倒欠了阿香一点钱。
魏先生觉得以阿遥的性子,不输光肯定是不会下场,输光了估计也就死心了。
他把牌往河里一推:“行了,散吧。”
阿遥坐着没动:“再来一圈。”
魏先生见不得人输不起,于是沉声道:“阿遥,愿赌要服输。”
阿遥还是坐着没动。
阿香巧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样子更像一只媚态万千的狐狸了。
“我们那儿倒是有一种玩法,”阿香捂着嘴,向着高昌济飞了个有意无意的媚眼,“输光了钱不要紧,运气好的话,还能一把翻盘呢,魏先生要不要试试?”
魏先生见这话头子引向了自己,就不由得客套一下:“哦?”
阿香,表面上是在回应魏先生的疑问,实则盯着几乎要输红眼的阿遥。
“这个玩法,叫做‘马革裹尸还’。”
魏先生和高昌济对视了一眼。
“怎么个讲法?”
“输家若是还想继续,不计银钱,输一把脱一件衣裳,”阿香看着阿遥咯咯地笑,媚态天真,“脱光了,可不就得‘马革裹尸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