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不知徐忽得破开悲容,哼笑出声,在榻边抓紧阿婆的手,余光都没递来,“正好和你心意,阿婆就到今日了。”
和她心意?林观鹊口舌被凝住一般,欲辩不成,选择阻拦时她就清楚,她的举措在不知徐眼中,只会是这种意义。
是她自视甚高,不通人情。
但她若要真正的替不知徐与阿婆做想,只能如此,从一开始起,她们所求便在相对之处。
而今能确信,阿婆的寿数没有变更,极穆并没有掺入。
那这短暂的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
“安铃...安铃......”
阿婆在榻上尽力开口,眼睛仅有缝隙,将要闭合。
不知徐被握紧,她就像被角度本尊一般回话:“在这呢。”
被握紧的手松了些,不知徐眼下滑落的泪珠再一次断线。
林观鹊走近,在榻边蹲身,扣上阿婆的脉搏,要再探一探余下的时辰。
寻脉问寿,仅有神格五层之上者有此能,触一触脉络,就能探问凡人几何余寿。
她指尖触上的肌肤已在失温,以神力反还之速来看,还有半个时辰。
“挺可笑吧。”不知徐突然开口,话中无力,自作嘲弄:“我浪费了最后几个时辰。”
语气虚弱过分,林观鹊抬首,正能见那被晒枯一般的垂头稻草,虽二人处在此等境地,她见不知徐这般模样,还是会心慌。
她自阿婆腕间挪掌,盖在不知徐的手背上,恰好将新落的泪点,纳入指缝。
林观鹊眸色失焦,移下视线,手背上的泪点越落越急,可偏偏不知徐的眼中那样空旷,仿若身处无尽的海面。
虽知她没资格来问这个问题,但林观鹊还在下一息间强行掰开喉口,“阿徐,为何没有救。”
将她自己处在最平凡的位置,她又何尝不希望阿婆有机会活更久......
她毫不意外看见不知徐偏开面容,颤抖的唇瓣又一次闭紧。
不知徐没想隐瞒,将死寂写进眼中,强行压平声音:“阿婆太想安铃了,不愿求生,极穆虽想强为,我还是拦下了......”
“原本我想背着阿婆强行而为,寿数一增,已成定局,阿婆无论何种打算,都能再陪我十年,哪怕只有十年。”
话末处,不知徐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目光中多了几分难舍,眼色却陌生。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讨厌你......”不知徐语气平平,仿若无力带出更重的情绪面对林观鹊。
林观鹊眼前恍动,意图握住这一抹远近难定的目色,可她越去碰,心口越撕扯。
不知徐定定向她看来,除了难压的哭腔,声如死海:“没有亲长真心实意地对我好过,我近千年漂泊,好不容易遇到阿婆...
好不容易知道被长者疼爱是什么感受,好不容易有人不在乎我是否功成名就,只忧心我吃饱穿暖,事事愉悦。让我觉得,若我爹娘尚在,我一定会很幸福,而非无所情//欲满不在乎......”
不知徐肺腑之言,林观鹊有过一瞬茫然,她全然没有过此等感受。
她亦无血脉相连的亲人,自懂事起就被委以重任,对神殿所有的长者多有敬畏,并非亲情,仅有似亲人的朋友,她便知足至今。
这一切体会,她妄图同感,却仅有如不知徐一般的渴望,无法达到不知徐如今的痛苦。
眼下她的疼痛,只能来源于不知徐的难受。
在林观鹊一动不动的姿态下,不知徐身子有些颤抖,“我一直在自私做想,若你不开口阻拦,我会直接去做,阿婆或会怨我,但也会好好过完余生,伴我最后十年,可让阿婆知情,就成了我原本预料的结果,阿婆归去,我又成孤身一人。”
“你...问了?”林观鹊身心压抑,嗓音嘶哑。
“对”不知徐似笑非笑,神情快不受掌控,“原本我只想先斩后奏,可我还是多嘴问了......
阿婆与我说,她丈夫是个恶鬼,安铃在那一头根本没人相陪。她不敢自戕,是因怕更变运数,怕不向往生、不入轮回,她怕走不到安铃等她的那一条路,错过安铃,所以才不敢死,苦苦熬到今日。”
人间总有说法,说自戕之人会入炼狱修行,不入轮回,上不了过桥的路,阿婆害怕如此,才不敢了结自我。
话到此处,不知徐看向意识模糊的阿婆,眼中终来情绪,心怀愧疚:“可是,这是安铃该得的东西,我是个恰好受恩之人,像偷了安铃该得到的一切......是我霸占了阿婆的爱几十年,还妄图要更久,我有什么资格再索取阿婆来满足自身。”
不知徐两手抽回,在身前摇晃无定,显露她心中的挣扎之态,
“我真想糊涂些,不问感受,就此拍定...”
“但我怕对不起安铃,对不起阿婆...我,我......”
话锋两侧摇摆,这一句,那一语,将撕裂不知徐的矛盾甩出,林观鹊愣了很久,才去抓紧不知徐两臂,阻拦将要捶打心口的动作。
她能感受不知徐将要崩塌,就像得了一个宝物,拥有宝物的每一日,都知道这个宝物不属于自身,好不容易熟悉、依赖、无法割舍后又要眼睁睁看着消失在手中。
得到过失去,会比从未拥有更加痛苦,物尚且如此,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眼瞧阿婆面容收紧,不知徐气息乱行,更加无错,身形同受创一般震颤,林观鹊心口如受钝刀,在脑中灵光一现,敲下突来之想。
林观鹊浮动的神情被强行敛住,双目定神,她调力灵脉,抬起两腕自身前相碰,十指在眼前划出数道金线,在数道复杂的指法中编织。
待眼前的金网成型,演变成冰蓝色,林观鹊侧目瞧向阿婆,挥手而去,织网在半道缩成一点,钻入阿婆眉心。
她手臂被一道力捏紧,不知徐不消急色,疑声问:“你这是做什么?”
林观鹊自蹲下起身,自榻边拽起颓然的不知徐,神情冷静:
“半个时辰,够织最后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