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你感觉怎么样?”不知徐心绪难平,声调晃动,她紧握住阿婆的双手,攒在掌中。
“挺好。”阿婆语气平稳,笑弯眼目,叹说:“唉...她们怎么还是把你给叫回来了...”
“做什么要瞒着我?”不知徐将脑袋摆成摇鼓,急声自责:“我明明可以每日都来陪阿婆的。”
“唉...”阿婆松下眉,目光和顺,仔仔细细瞧着不知徐的每一个部分,最终凝成一抹忧色,眼中满是心疼,“你看你瘦得呀,我都要认不出了,管那么大一个族群很累很累吧,妖族那里有没有东西和你胃口,每天能吃好吗?”
“不累。”不知徐在悲戚之色中扯出一抹笑容,胡诌道:“好吃的可多了,是我嫌自己不够纤细,故意减得。”
就如阿婆不愿她难过,她亦不愿阿婆为她担忧。
阿婆抽出手,不轻不重地拍在不知徐身上,怪着:“是不是累的我还能看不出来吗...你还能骗得过阿婆啊......”
“阿婆...”不知徐低下头,害怕阿婆察觉她的情绪,竭力憋回眼下将有的奔涌。
分明将到永别之际,她怎么就是提不起勇气面对阿婆坦然的目光...
是,阿婆能接受,是她不能接受。
“哎哟。”阿婆岂会不懂,笑声松快:“做什么这幅样子?阿婆马上就可以去找安铃,你不该为阿婆高兴吗?”
不知徐在阿婆怀中摇摇头,她知道,安铃是阿婆的心病,无药可救的心病。这种安慰她无法反驳,可她无法就此接受结果。
秋桐音的人找她时她全无预料,好似阿婆在她心中还能有好多好多寿数,最起码不会这样快,这样突然。
可偏偏就是这段最后的时日她缠身琐碎,没有在旁尽孝,她意识不到日月轮转之速,忘了凡人的寿元。
仙神坐拥万年寿,不知人间十年长。
晴天霹雳便如此刻,皮开肉绽后碎骨剜心。
说悔太迟,无处补救。
不知徐靠向阿婆心口,双臂环抱,就怕会查觉到冰凉,鼻腔堵塞,呼吸从口舌穿行,夹携隐忍哭声的腔调:
“从妖族长大后,我便不愿待在这个人人敬我的牢笼,我千年飘摇,身如浮木,只有遇到阿婆的几十年里我才体会到有亲人的感觉...有人只因我是我而在乎、爱我...”
“我...我......”
话在末尾断续,泪水湍急,那是连林观鹊也撇下她的日子,她贪念这一份短暂的亲情,贪恋这份几十寿数的长辈对千岁的她独有的爱抚。
阿婆的手掌拍在她后背,宽心道:“记得安铃还在的时候,你也是这幅样貌,如今我要埋入黄土,你看着还更年轻了,小徐啊,是寿数万年的人,几十年对你而言太短暂,不值得太过用心...”
不值得?不知徐猛地摇头,这是她身畔唯一的篝火,怎会不值得......
阿婆的笑容愈发慈祥,不作假意快活,“阿婆很高兴,一生的每一日都被你们的爱填补,弥留之际还能这般痛快,没有病痛折磨,很知足了。
你是安铃的朋友,却一直在替她做我的亲生孩子,陪了我半辈子,一直以来,其实是阿婆更依靠你,也是阿婆更舍不得你。”
安铃之后,也是不知徐替代了这份守护的位置,共同享受这份相互陪伴的岁月。
“就算阿婆真走了,你难过后也要马上去做自己的事情,知道吗?”阿婆垂声嘱咐。
“嗯......”除了能嗯出一声,悉数划做呜咽。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做到,但她希望阿婆觉得她可以。
“你这孩子!”阿婆拍在不知徐后背,对着愈渐受不住的哭声饱含泪水,却故作责怪:“这可是还有两日呢,哭这么早是嫌我老婆子走得太慢了?”
打趣并未让不知徐削减痛觉,反而使其更加悲痛,她眼下润成一片,还在挥泪成湖。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不知徐怨恨自身,怎么就没有抽那一两日来看一看阿婆,凭什么觉得在神殿就会万事大吉了。
她到底是个什么冷心冷情的东西,要到最后的时日被人提醒......
阿婆的拥抱如在身后给她一件外披,她越难过,耳边便是越松快的语气:“是我打算悄悄离开,不让她们告诉你的,这个神司是个心慈的人,别看她那般高傲,其实心细如发,冷热兼知,你不要怪她。”
“嗯...”不知徐在阿婆的怀抱中重重点头,“我都知道的阿婆。”
秋桐音如何,她心如明镜,今日肯叫她,便能再算一份恩情。
“好啦。”阿婆拍打在不知徐的后心,提了出能冲淡这份愧疚的话:“既然来了,不如再帮阿婆做最后一件事吧。”
不知徐倒吸一口气,缓缓坐正,才敢去直视阿婆,她稳住自己,在抽泣中求问:“您说阿婆。”
“唉...”阿婆轻叹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回到故土去,安铃一个人在那处,太孤独了。”
回家,这是不知徐听出唯一的意思,阿婆想要回家。
“好!”不知徐抹干眼下,在血色遍布的眼眸中定声:“好!我们现在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