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惠在发出短信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连五条悟都不能解决的诅咒,前辈会有办法吗?
只不过,他在浑浑噩噩中忽然回忆起游乐园时石榴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可以找雪帮忙,或许有出乎意料的结果。于是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手机上的联系目录,将津美纪昏迷的消息告诉了雪鸟。
反应过来后来不及撤回的伏黑惠眼睁睁看着代表前辈的聊天记录里跳出一列‘马上就来’,来不及删除的他只好坐在津美纪的病床前,呆呆地目视着窗外由渐落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橙紫色的薄暮。
前辈今天好像是去朋友家拜访了,还是在别的地区,坐车回来都要一、两个小时吧?再到医院天都要黑了。话说我没有把医院的名称和病房床号告诉他,他能找到的吗?还是打个电话告诉前辈让他不用来了吧......
伏黑惠任由绷紧的思绪在雪鸟到来之前的一刻空白地散发。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先是被告知津美纪的昏迷,赶来医院,再等待他们监护人五条悟的到来,和他一起从种种方面研究津美纪昏迷的原因,然后失望地得到五条悟也对此无解的答案,之后再送别看上去很闲实际上非常忙碌的五条悟,自己一个人再对着昏迷不行的津美纪想其他办法。
虽然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想。
每过一程,就有一把锤子在他绷紧的心神上敲打。一天没到的时间,原本昨天还和雪鸟在手机上说笑的海胆猫猫那桀骜不驯的刺刺毛就像被瓢泼大雨淋了一样蔫了下来,看上去即疲惫,又可怜。
凝重和压抑都快从那双绿眼睛里溢出来了。
雪鸟一来就看见这样的伏黑惠,原本准备脱口而出的“津美纪怎么样了”也被他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什么人?!”
在察觉到突如其来的气息的那一刻,伏黑惠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警惕而敏感地从凳子上蹿了起来,双手合掌,地上漆黑的影子化作两条玉犬护卫在他身旁。
义姐刚受到不明诅咒的他,神经像刺猬一样尖锐而多疑,一有风吹草动都不容忽视。
而那些对着外人的刺,在见到熟悉的身影之后缓缓收敛了起来,脚边的两条大狗也亲昵地上前蹭了蹭雪鸟的小腿。
“雪鸟前辈......”伏黑惠望着他挪动了下干裂的嘴巴。
雪鸟摸了摸两条玉犬的脑袋,走向伏黑惠。
“津美纪她...”伏黑惠第一时间准备对雪鸟说出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却被走进的雪鸟按回了凳子上。
“前辈?”伏黑惠感到疑惑,然后下一秒就被雪鸟一巴掌按着头摁进了他的怀里。
“!!!”被迫体验前辈温暖怀抱的伏黑惠瞪大了原本因为繁重的思绪而显出郁色的绿眼睛。
“休息一下吧,惠。”
原本泛着冷意的嗓音此时意外得低沉且柔和,平静得好像潺潺流过的溪水,抚去听者心底杂绪般的沙石。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法改变过去。而现状也不会因为你稍加歇息的一两分钟而突然变好或变差,至少津美纪现在虽然昏迷,但情况稳定。”
他缓缓地环住少年尚且单薄的肩头。
“津美纪的情况已经算好的了,只要不是死亡,一切就有挽回的机会。”雪鸟的言辞是冷静到极致的冷酷,他分析着如今的现状,谁也不知道面具下的眼底划过了哪些人支离破碎的躯体。“你必须冷静,必须振作,必须保全自己,因为你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全心全意为了津美纪的醒来而拼尽一切的人。”
“假如你倒下了,就不能期望他人会背负起你的一切。”
他人或许会接过你的信念,或许会接过你的意志,或许会接过你的祈愿,但他人不能替你背负所有。
这不像是拥有一大帮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和同僚的鬼杀队剑士七花雪鸟的所言,但确实是雪鸟116年来所见所闻的所想。
伏黑惠瞪大的眼睛至今没有缩回的意思,他在雪鸟看似放松实则宛如钢筋一样有力的臂弯下努力地扬起了一点脑袋。揪着余光中一点点面具的边角,伏黑惠感觉自己确确实实地接触到了那张面具下,他所不能触及的悠长岁月中,属于名为七花雪鸟的人所代表的真实的一角。
“但,那是之后的你要做的。”雪鸟话语一转,语气又柔和了下来,手轻轻拍着他僵硬的背脊,“起码在我看着津美纪的这几分钟内,什么都不想好好休息吧。大闹也好,大哭也好,睡着了流口水也没关系......至少这一次我不会收你洗衣费。”
若是让百年前的友人和同僚们知道七花雪鸟还会这样子安慰除了石榴之外的人大概会大跌眼镜吧,而他百年难得一遇的玩笑话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安慰对象听去。
因为那双环在他腰间逐渐收紧的手臂,也因为胸口那片贴着陌生的温度,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湿润的布料。
柔软的和服带着温暖的热度,明明鼻尖没有嗅到任何气味,但皂角的香气混合着太阳与茶点的味道包围了伏黑惠的五感。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坚如磐石的,每个人都会在尘世的洗练中磨出属于自己的外壳。
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拥抱了呢?
早逝的母亲从没见过,亲生的父亲自甘堕落,义姐津美纪因为咒灵和长大而逐渐隔阂、男女有别,更不用说来去无影的监护人五条悟,笑闹之间永远隔着无下限和大人惠惠与孩子五条之间的鸿沟。
但是,雪鸟前辈是不一样的。和他共守一个秘密的兔子先生有着温暖可靠的怀抱,能让他什么都不想,稍微地、稍微地靠一下吧?
......
虽然如此,但回过神来脱离雪鸟怀抱的伏黑惠仍然羞愤欲死。他捂着一张脸,转过身背对着雪鸟,只不过耳尖上的红色怎么看怎么像掩耳盗铃。
比以前体贴许多的雪鸟自然不会戳穿青春期小男孩浅薄的脸皮。他转过头,通透世界和空间感知叠加,连许久不见的兽瞳都睁开了,浅色如玉碎的眼睛像某种精密的仪器般扫描病床上津美纪的躯体。
“是诅咒。”
属于负面情绪的不详咒力宛如腐木交叉盘曲的根系一样深深扎根在伏黑津美纪的身体里,在额头显示出诡异的符文。其中大脑的某处更是盘根错节,想必那就是致使她昏迷的原因。
“没错,就是诅咒。”提到义姐的昏迷,伏黑惠也顾不上害羞了,他转回来和雪鸟一起看着病床上昏迷的伏黑津美纪。
“昏倒之前有什么特殊情况吗?”雪鸟问他。
“没有。”伏黑惠冷峻的眉眼间照旧是一片凝重,却少了些阴云般的压抑,“从监控录像里看津美纪是在上课时突然昏倒的,周身没多余的残秽,教室里也什么都没有。”
“是吗。”雪鸟了然。
这是自然的,因为在他的眼中,那片不详的咒力来自于津美纪自己。看上去就好像津美纪自己诅咒了自己一样,所以才会没有其他生物的残秽。
但这是不可能的,先不提他所见到的伏黑津美纪本人的性格,如果她自己诅咒了自己,那缓慢成长的咒力与她同处于一片屋檐下的伏黑惠就不可能不察觉。
这种突如其来的诅咒,更像是潜藏在她身体里的寄生虫,依附着津美纪成长,等到爆发之时骤然在体表显露,而这时旁人才发现它的存在,也才发现寄生虫与本体已经不可轻易分离。
“这里。”雪鸟伸出手指指给伏黑惠看,“咒力从津美纪大脑的这里出来,在全身来一个循环,再通过额头的符文转送回大脑。”
“就跟惠你的咒力循环一样,致使津美纪昏迷的诅咒的咒力是由她自己提供的。”
伏黑惠抿着嘴不说话。
是的,雪鸟所说的他都知道。就是因为提供诅咒的咒力是津美纪自己提供的,所以就连看出问题的五条悟也对此无解。
其中最为致命的一点是——为什么昨天还看不见咒灵是个普通人的津美纪突然拥有了可以让自己昏迷的咒力?
在咒术界的理论中,一个人的式术和咒力量是天生的,恒定不变的,所以咒术师才那么稀少,是一个极其吃天赋的职业。
因为津美纪本人的昏迷,就连五条悟的六眼也无法在旁人不使用式术的时候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式术,到底有没有式术。而改变咒力量的方法已知的只有两种,一是束缚,二是......咒物受肉。
第一种只对咒术师有着明显的效果,而伏黑惠由衷地期望不是第二种。
幸好津美纪现在没有向咒灵那种方向转变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