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她还是能辨认出几个熟人的面孔。死于战斗的战士尸首随处可见,无论是路边还是院子里还是草丛中,横七竖八的尸体被厚厚大雪漆白埋了大半,不仔细看未必能一眼发现。东张西望的她被雪埋住的一截胳膊绊倒,慌里慌张地挣扎着抬头时,几步远外路正当中是个瞠目张嘴的头颅,好巧不巧正面朝向她,那凝固的双眼眼眸仿佛在死死盯着她。
每一户洞开的院落和房屋里都有姿态各异的尸体和残肢,还有白雪也无法完全掩去的瓢泼血迹,墙上地上台阶上,家具陈设上。这一路走来她可以说是见识到几十种不重样的死法,从干脆利落一击致命的那种,到看不出人样的那种都有。
长屋前空地上的水井边上还隐约可见积血下厚厚一大滩血迹——有厚度的血污,这很难不让她毛骨悚然,想到许多不可名状的恐怖。
好奇也许也能算是人的原罪之一,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及,害怕到全身发抖还要挪着脚步来到井边往下看。
她会为此后悔一辈子。
白花花的尸堆,浸泡了枯水期本就不多的井水,井下全是婴孩,从刚出生到即将学会走路的年龄全都有,层层叠叠堆成小丘被血水泡胀。每一个,她能看到的每一个婴孩都不是完整的,因为他们太小了经不住猛力摔砸,很轻易就会变得不成人形。这就是为什么井边上和周围地上一片狼藉,那都是婴孩被砸死后留下的。
一个女人趴在井沿上头朝井里死去,长裙被撕烂露出两条现在被冻成黑紫色的腿,她不愿去细想这女人死前遭遇了什么。
接下来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到长屋的,可能纯粹只是她的两条腿拥有这种肌肉记忆知道怎么走而已。
进屋后,她看到了一场“盛宴”留下的残羹剩饭。
如果不是循着地上的血迹进入厨房,看到堆在墙角的被挖空的人类头颅和被褪下撕坏的衣物堆成两座小山,她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锅子里盘子里那些或弯曲或笔直的骨头都来自于她曾经熟知的乡里乡亲。
就算已经过去了近半月,她还是能闻见空气中鬼魂般似有若无的腥臭。
然后她一弯腰把肠胃吐了个空。
吐完后她两腿发软头晕眼花快要站不起来,但她还没有找到父母,她还得扒着桌面哆嗦着强迫自己打直双腿,去别的地方寻找父母尸体……或者残留部位。
生活多年无比熟悉的地方被整个异化成了陌生的噩梦,她仿佛没有躯体和凭依的幽魂无声无息穿行其中,路过似是而非的房间和走廊,来到领主夫妇的卧室门口。
又是许多面熟的□□的尸体,全是女尸。
女尸身下拖着坨成深色糊状,但依然勉强能认出来的脏器和肠子,屋里四处散落长条状物件,比如木棍,竹竿甚至木剑,它们中有一些还留在女尸身上。
对了,要找父母。
尽管万分抗拒,难以下手,她还是逼着自己上前拨弄一番,然后庆幸自己在女尸当中没有发现母亲。
庆幸?好讽刺的庆幸。
于是她又去厨房翻找那堆死者生前被剥下的衣物,果真翻出了曾属于罗斯塔的衣物。
然后又在旁边的人头堆的最深处,终于掏出了陌生又熟悉的母亲的头颅。
好怪啊,一滴泪都流不出。
她抱着人头坐在地上酝酿好久,也还是哭不出来。
好像她这个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她无法思考,脑内尽是混沌,直到——
有人碰了她的肩膀。
剑出鞘的轻响和刃的寒光几乎是同时闯入感官,维佳浑身凝固住不敢动弹,明晃晃的长剑架在她脖颈上,已经划开了皮肤划出一道浅浅的红色伤口。
从对方起身到拔剑转身出剑快到维佳根本反应不及,眨眼间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神奇的是此时此刻维佳居然觉得攻击自己的人更需要帮助。
艾沃尔额头上全是汗珠,双眼惊恐地瞪圆视线却没有焦点,持剑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
愕然后艾沃尔收剑入鞘,冲着地板用力呼出口气,抬头时除了额头汗珠和惨败的面色外几乎已经恢复如常,连口气都没什么起伏:“有事儿?”
“我们尽力了。”维佳虽然很努力板着脸,但说话时仍然难掩忐忑,“确实没有找到那奸细的更多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