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与回纥敞初相识,是在胡姬酒肆。
那日,回纥敞与崔六同席而饮,聊天内容也颇为奇怪,言语中皆是“你那批货,家父不满意……”
崔六是人牙子,做的是人口买卖的行当,为人狡猾,做事狠辣,胡商们很喜欢从他那买小妾。
加上当时已有少女失踪的传闻,城中人皆传是崔六所为,连上头都派人暗中调查,却毫无头绪。
那崔六一口一个“回纥敞大人”,想必两人私交甚密,陆遥歌一开始便对回纥敞起疑,怀疑他私下买卖民女,做的是黑心的勾当。
可与回纥敞熟识后,陆遥歌发现他并非恶人。
听闻胡姬酒肆的胡姬们,都是流落民间的贫苦女子,她们有的所遇非人,有的逃难来此,是回纥敞收留了她们,教她们技艺,给她们容身之所。
酒肆里若有人闹事,或哪个胡姬被情郎背叛,回纥敞皆会替她们出头,颇为仗义。
陆遥歌看不透他,不知回纥敞从哪里来,又为何扎根于此,他一口地道中原话,孑然一身,却有万贯的产业,人们敬他,又有些怕他,她找不出他的破绽。甚至连顾远征,那样正直、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物,也查不出其有任何违法之举。
再后来,回纥敞在陆遥歌家中醉酒,闲聊时得知,回纥敞的父亲在北境做生意,偶尔也从长安进货倒卖,因本大利小,回纥敞不爱参与,便委托了崔六。
崔六是人牙子,人脉颇广,与城中胡商相交甚密,又能赚取佣金,自是愿意牵线搭桥。
无论是将北境的皮货,在长安的贵人那卖个高价,还是在长安买入其他货物,通过特殊渠道,运送到北境,崔六都参与其中。
总之,通过醉酒时的自述,回纥敞撇清了与崔六的关系。
可是,若二人只是寻常生意关系,当日那杯毒酒,回纥敞又为何亲自递到崔六的手上?只是为了见义勇为、帮助陆遥歌吗?
陆遥歌看不透回纥敞,正如方才他轻飘飘来的那句:“这么多年来,你其实一点也未变。”
可回纥敞并不想此时与陆遥歌相认。
见陆遥歌怔愣,回纥敞薄唇微扬,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难道忘了,我们早在梦里见过了。”
“梦,梦里?”陆遥歌一见他轻浮的笑,便知她所熟悉的回纥敞,又回来了。
“东家惯会拿人打趣,”陆遥歌板起脸来,“再过几日便是月末,东家可别忘结工钱。”
“对了,”陆遥歌想了想,补充道,“我先前用体己钱贴补了店铺,已都记在账上,东家看完账后,也一并补给我吧。”
“你是想为刘芷赎身?”回纥敞知她需要钱,爽快答应,“放心,明日我便差人,把你和伙计的工钱给你们。”
“感谢东家成全,”陆遥歌放下心来,“如此我便无事了,东家慢走。”
回纥敞一愣,气笑了,“你这小掌柜,钱一要到手,便要打发东家走?”
他有些不甘心,用扇子指了指顾远征,“我走的话,他怎么办?他不跟着一起走吗?”
“我无需走,”顾远征双手抱臂,冷冷道:“我家就在前方,和遥歌顺路。”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你们做邻居!”回纥敞捶胸顿足,甚是惋惜,半晌,认真问陆遥歌,“你打不打算换个地方住?我帮你搬家好了。”
陆遥歌笑了笑,摇摇头,“东家慢走。”
“下次见面,不要这么急着赶我走,我会伤心。”回纥敞恢复平静,嘴角明明挂着笑,语气中却有淡淡悲伤,他侧过头,瞥了顾远征一眼,又低头看向陆遥歌,“搬家的事,你再考虑考虑。”
“我……”
陆遥歌顿住,内心充满困惑。
为什么,她在回纥敞的眼中看见了悲伤……
回纥敞拂袖走了,没跟顾远征打招呼,不过顾远征似乎也不在意,手里依旧握着未送出的手帕,走到陆遥歌面前。
“你刚刚有看到他的目光吗?”陆遥歌蹙眉,“为何他眼里会有那种情绪?明明很悲伤,像是有许多隐忍的秘密,嘴角却始终挂着笑,故意不让我们知道似的……”
“你在替他难过吗?”顾远征轻声问陆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