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薛二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陆遥歌和顾远征有些震惊,相互对视了一眼,又纷纷看向王婆。
“我爹娘去得早,是祖父母将我养大,住我家左侧的张大,是我的青梅竹马,与我情投意合。”王婆坐在椅子上,眼睛望向门外的夕阳,缓缓回忆。
“十七岁那年,张大向我提亲,不久后天降大雨,洪涝频发,张大的母亲找来算命先生,为我俩人看八字,那先生却说我命带孤寡,是个克夫的命,他母亲命他退婚,他不肯,他母亲就用绝食威胁。”
“后来呢?”陆遥歌追问。
“后来,他母亲成功了。张大没有娶我,但也拒绝娶其他人,于是他的母亲故技重施,只是没用了,不论如何威胁,张大拒绝娶亲。我和他的关系从退亲那次淡了许多,但毕竟是邻居,天天还会见面,我也知道他心里有我。”
王婆讲起过去,脸上始终带着温暖的笑,“他就那样活生生把他母亲熬成了老太婆,我也一直没有嫁人。直到他母亲去世,他又重新踏进我家的门,再次向我提亲,可我却退缩了。”
“这是为何?”顾远征有些不理解,“他一直不娶亲,就是因为心中有你,后来这张大的母亲也走了,为何不选择跟他在一起?”
“因为我被那所谓的‘命运’困住了,担心真的像算命说的那样,担心自己真的克他。我们仅一墙之隔,就那样相互扶持、看护彼此走过半生,而我却因为一个陌生人随意的评判,给自己的人生套上了枷锁。”
“那后来呢?”陆遥歌很心疼王婆,问道,“那张大,是又娶了其他人吗?”
王婆摇了摇头,“他说他尊重我的决定,觉得就这样住在我的隔壁,守着我就好。”
顾远征感慨:“这张大也是个深情的人。”
“是啊,”王婆抹了抹眼睛,笑着说,“人生如梦。我做了一辈子未出嫁的老姑娘,却在年过半百的时候,在村口捡到了薛二那孩子。村里人本就嘴杂,把谣言传得有模有样,说这孩子是我和张大的。”
“可怜我和他相敬如宾、规规矩矩了一辈子,却在临老的时候,被扣上了‘老不正经’的帽子。”
陆遥歌叹息,“那张大可有怨过您?”
“不但没有,他还给那孩子买了小衣服和小鞋子;打雷下雨的时候,带那孩子去看郎中;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带着他去庙会赶集,在除夕夜里放烟花。”
“他说这孩子是天赐的礼物,要和我一起照顾他,把他抚养长大。”
陆遥歌的眼睛湿润了,如果人生的结局一直美满就好了。
“他已经离开我八年了,可我却在最近这段日子里经常想起他,”王婆望向陆遥歌和顾远征,眼里有羡慕,“我老了,也后悔了,如果能在年轻的时候,不那么相信命运,不理会别人的评价,只遵从自己的内心,坚定选择自己想要的感情和人生,会不会最后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如果说张大去世时,带走了我的魄;那薛二的离开,便是带走了我的魂。”
王婆的声音淡淡的,神情里有无尽的思念和悲伤,“我此生已了无牵挂。”
陆遥歌站起身,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阿婆,我也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以前祖母同我讲过,爱的人就算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化成天边的星星,守护我们。”
王婆抬头看她,竟像孩子般地问道:“真的吗?”
“真的。”
院子里不知何时飞来了两只蝴蝶。它们一大一小,翩翩起舞,最后,竟不怕人一般,飞过王婆家的小木门,停在王婆的肩膀上休息。
陆遥歌和顾远征觉得惊奇,都站在原地,没有说话,生怕吓跑了它们。
王婆小心翼翼地侧过脸,观察蝴蝶,轻声问:“张大,孩子,是你们来看我了吗?”
蝴蝶没有回应,却也不怕她,在王婆的肩膀上驻足了好久好久。
在天黑前,顾府的小厮们过来,把崔二的冰棺搬到了顾府里。
顾远征本想请王婆去顾府生活,但她一辈子都住在那个木屋里,已不适应其他住所。
顾远征只好遵从她的意愿,吩咐李管家经常送些吃食和必需品过来,并安排了一个小丫鬟照顾她的起居。
“姑娘,你是个善良伶俐的孩子。”
陆遥歌走时,王婆拉住了她的手,怜惜道:“咱们女子生来就不容易几分,若是没有好的家世,更是如履薄冰,但我希望你不要被这些束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像我那样,蹉跎了一生。”
“阿婆,谢谢您,”陆遥歌望向王婆的眼睛,“每次看到您,就让我想起了我的祖母,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您吗?”
王婆点了点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离开王婆家时,天还没有黑。
这是陆遥歌被卖到顾府后第一次出门,她先是和顾远征一起去桥头,见了自己的阿妹。
又和他们一起,买了贡品和纸钱,去山上祭奠祖母。
“阿娘走后,对我最亲的人便是祖母,可惜我是个不孝顺的,既没能挣脱自己的命运,也没有让她过上幸福的日子。”
陆遥歌跪在坟前,给祖母烧了纸钱,又将那满是尘土的墓碑仔细清扫了一遍,却觉得依旧心里空空的。
“那王婆不是还劝你不要相信命运么,”顾远征站在一旁,看向她,“我相信,你祖母生前,你陪伴她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都是幸福的。”
“大概是我太贪心了,”陆遥歌望向跪在一旁发呆的阿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总希望她们能永远陪着我,可这世上哪有永恒的事情。”
“这世上的确没有永恒,”顾远征赞同她的说法,“但我有一个宝箱,可以制造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