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征仍记得初见陆遥歌那日,天空下着细雨,他本是要去那刑部尚书的府邸拜访,轿子明明到了门口,小厮先是把他当成贵客,笑着迎上前,点头说着“大人就在府上,这就帮您禀报。”
可还未到一刻钟的功夫,那小厮竟换了副嘴脸回来,边朝顾远征不耐烦地摆手,边谎称:“大人未在府上,恕不送客。”
小厮哪懂什么弯弯绕绕,大抵是府中大人态度如此,他也便照猫画虎,把这轻视无礼的态度传达给了顾远征。
只可惜顾远征荣登武状元那么久,本以为会在刑部有所作为,结果还不如那九品的捕快。
那日,从尚书府门口回来,顾远征差点想要放弃,大不了告官还乡,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乡绅,何况长安有大片的产业,顾家就他一个好儿郎,哪怕不入仕途,经商也可安度此生。
软轿载着他一路沿街行到念奴桥,在那里,他第一次看见陆家姊妹。
雨下得并不小,就连周围小贩也陆续收起摊位,那两个小姑娘却撑伞而歌,肩并肩,坐在桥头上赏雨,颇有些乐天知命。
陆遥歌始终言笑晏晏,挽着阿妹的手,去点心摊买包子,一片温馨和谐。
再然后,顾远征看到他们被胡人欺负。
他本想路见不平,替她们好好收拾那个蛮夷,却被身边侍从拦下。
朝中有令,中原欲与胡人亲比,创建天下大同,就连长安街也在流行穿胡服、化胡妆。官家仁慈,向来以和为贵,顾远征若是此时和胡人起了冲突,被有心人举报上去,定然会驳了官家的脸面。
本就不受待见,何苦再自讨苦吃?
这也是侍从顾谦执意拦下他的原因。
于是,顾远征只好在一家包子铺里,将每个口味都选了一遍,差顾谦给陆家姊妹送了过去。
原本是带着内疚的,可看到陆遥歌和陆遥欣的笑脸后,顾远征突然觉得,他必须呆在如今的职位里。
女子尚能如此乐天知命,而身为儿郎,更要担起保家卫国,守护一方百姓的职责。
一切恍如隔世,没想到再次见面,这陆遥歌竟和他站在了同一片天地里。
陆遥歌见顾远征发呆,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将声音抬高了几分:“公子,您若想出头,请务必按照我说的办法来。”
“知道了,”顾远征低头看向她,“我会按你说的来。”
“这样我便安心了。”陆遥歌放下心来。
“你安心什么?”顾谦打着灯笼从远处走近,埋怨道,“公子,你们又背着我说了什么悄悄话?”
“报名的人都登记在册了?”顾远征转了个话题。
“在册了,这刘官家真是作孽,自己胆小被吓出病也就罢了,害我全干了他的活。”顾谦说罢,便依在顾远征的脚边坐下了。
“能者多劳。”顾远征打趣道,“府中查出刘管家贪污,要不,你顶替他的职位算了。”
“我可不,”顾谦又立马站起来,嬉皮笑脸地说,“要不你让陆姑娘当管家算了,这女管家要比男管家细心。”
陆遥歌一听,连忙推辞:“我……我就算了吧,我还是先在学堂里,从基础学起比较好,一步一步来。”
“瞧瞧,瞧瞧这陆姑娘的觉悟,”顾谦伸出大拇指,朝陆遥歌夸赞道,“陆姑娘,我相信你!你紫定能行!”
陆遥歌被顾谦的口音逗笑了,难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
顾远征也有些忍俊不禁,嘴角上扬,朝她说道:“你别听他的,他一天天没个正经。”
陆遥歌却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这是她疲惫的一天中唯一感到放松的时刻。
然而第二天,无论是陆遥歌,还是顾远征,都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挑战。
清晨,陆遥歌照例去倒整个顾府的夜来香,回来后,又忙着帮刘芷洗衣裳;中午时分,被庖屋叫去劈柴烧火;下午去各院收衣缝补;到了傍晚,好不容易挨到了休息时候,那徐嬷嬷明明知道她赶着去学堂,却偏偏唤她跑腿。
陆遥歌从西院跑到北院,又从北院跑到南院,中途差点撞上顾家小姐的奶妈身上,自是免不了一顿数落。
最后,好不容易把徐嬷嬷要的东西拿了回来,那徐嬷嬷又眼睛一闭,气定神闲地说:“你再给姜嬷嬷送回去吧。”
可怜陆遥歌忙了一整日,连个囫囵晚饭也没来及吃,忙完一切,又一路小跑,到顾府东北角的经商学堂去报道。
学堂门外排着长长的队,皆是昨日报名要当学徒的人。
然而,并不是人人都能进那学堂当学徒。此刻,教书先生正一个个对报名者进行提问。
答对的人,可以直接领了学徒衣服,进到那满是烛火的宽敞学堂里学经商。
而答错的人,则直接淘汰,从此与经商学堂无缘,继续回归到自己原本的等级中。
顾家小厮大多出身苦命,本就识字不多,只会出力打杂,教书先生连连摇头,他今日只是问了那简单的九九乘法,只要对答上来,便可做顾家的经商学徒,可惜如此简单的问题,能回答上来的人却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