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行往后退了两步,给他留下一些喘息的空间,放轻声音:“杨郎君,义字走了窄路,就成了愚。我奉陛下之命,要振龙虎营,你和你那几位兄弟,背井离乡奔到洛京来,也是想求个前程。你我所求都是一致,并没什么冲突的地方。你担心的,无非是我要将你等做垫脚石,可要重振龙虎营,我这中人,只能靠寒门,靠军户,收拢人心的好机会,谁会放过?”
她看着失魂的杨方,淡淡道:“威胁,是要成本的。我绝不做不赚钱的买卖。”
宦官,不愧是在这深宫中擅于巧言令色,玩弄人心的角色,杨方当时进退无据,鬼迷心窍默应了,先是笼帽,再是玉佩,最终在田大柱奋起反抗的时候,他不仅没有阻拦,还做了添柴加火的那个人。
现在,听着杨七田的话,他知道,徐雁行赢了短暂的一仗,但同时也把这营中一大半的人,逼到了徐雁行这一边。
他们,无形中,变成了徐雁行的筹码和后盾,从几个人,到半营的人,都被他算计过来。
杨七田已经在祈祷:“希望这徐校尉顶得住,可别威风一场,过了几天就...”
他没说后面的话,但其他人都懂。
杨方觉得悲哀,他竟真心实意和不知情的杨七田等人一样,开始企盼,徐雁行真能长长久久把这营掌管下去。
和这几个人一样,小詹也有同样的担忧。
怀昌大大出了一回风头,正得意跟徐雁行叙述众人看她那一箭的瞠目结舌,他很自豪:“个个总吹什么神箭手,什么武艺了得,谁知道阿兄当年在清平坊时,能连射三雁,百步穿杨,便是遮了眼睛盲射,都能...”
“好了好了,你莫要再上蹿下跳的。”小詹让怀昌喊得头疼,喊停他,转顾徐雁行:“哥哥,你这步子迈得,是不是太大了。”
世家不是刘和这样的小内监,他们手里,有兵,有权,在门阀尊贵到能时常与皇家分庭抗礼的时代,小詹难以想象,他们会听从徐雁行这一句两句的胁迫,乖乖听话。
如果他们的势力重回,以徐雁行今天这和他们结成死仇的架势,小詹打了个冷战。
徐雁行点点头,她揉了揉太阳穴,想让自己从疼痛中醒过神来。
她不能耽搁太久时间,龙虎营这次闹得动静太大,想是还在下午,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御前。
终于卸下方才强撑出来的气势,一旦坐倒,就控制不住要往后倒,眼前刹那黑下去,好像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个瞬间,万物才又慢慢恢复色彩。
徐雁行以为自己声音很大,其实声气是弱的,连唤了好几声,小詹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忙帮她卷起外面的袖子,徐雁行撑坐起来,脱去右边外袍。
小詹一时头皮发炸,怀昌一声惊呼:“是谁伤了阿兄?”
内衫是浅色的,此刻一边的袖管沉甸甸的,从深浅可以很明显看出,血是如何涌出来,快速浸透了衣裳,又往下缘蜿蜒爬行,而后在板结的布料中凝固,逐渐黯淡,僵硬,呈现出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暗沉。
小詹想起前几日徐雁行的伤,沉沉问:“是那张弓?”
徐雁行已经缓了过来,她呷了一口热水,感觉有了一点力气。重新坐起,穿上外袍,仔细比对了一下血迹的位置,在他二人猝不及防之际,对着伤处,狠劲一按。
有血渗出来,但不够多,她沿着崩裂的那道疤,想必此刻还翻着皮肉,慢慢地犁过去,疼痛以一种尖利的姿态侵袭过来,反而让她更清醒了。
大量的血重又涌出来,怀昌楞在那里,表情僵硬,他看着徐雁行平静的神情,竟头一次,从心里生出一股寒气。
徐雁行唤他好几次,还是小詹反应过来,依言把徐雁行撕下的几缕布料草草将伤处缠了,她直等到血又将这块布都浸染透,才又起身。
“阿兄,这...”小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略过徐雁行的伤处,不去看,也不去想。
徐雁行匆匆道:“我要去面见陛下。”
她去得急,小詹和怀昌对望一眼,说起了别的事。
谁也没有说,刚才徐雁行那一个让他们怵然的举动。
但谁又都否认不了,在那大片残忍的血色绽开的时候,徐雁行,成了他们不敢靠近,又不敢深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