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青目光远送,答非所问:“此处的野花倒是开得漂亮。”
依他视线,黎风烨望了望,沿溪白、紫、红三色野花随风飘扬,的确是幅美景。
他也不在意谢明青话语,起了身便去摘花,一面挑,一面问:“阿珂,你与嘉王、谢当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从未见过嘉王殿下,谢当家却是我的……”
谢明青尚未说完,黎风烨揪起一把紫花,打断道:“暮河村一夜,我托雀楼查到燕州谢氏家谱。燕州谢氏健在,而你身为幼子,并无胞妹。十几年前,你我初遇,你说令尊故去,你随令堂远行,来到吉燕镖局走镖。”
“这一路来,你甚至不曾寄出家书。彼时身在汉南,我想问,却问不出口,而今吉凶未卜,你便当我担心,再来问你——阿珂,你说过的话,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黎风烨蹲在花丛之间,抬眼望向谢明青,“你为什么……为什么再也不提起你的家人?”
两人视线交汇。
谢明青笑意稍敛,垂眼道:“黎大侠,你猜,我接下来说的会是真,还是假?”
黎风烨将摘下的野花与草叶收进袖中,一步步走回树下,“我猜真假掺半。”
“黎大侠倒是比先前了解我许多。”
“……”黎风烨寻了几根结实的柄茎,将花瓣串在一起,企图编朵更大的花。
他试了又试,发觉自己的手艺变差许多,索性一屁股坐回原地,与谢明青肩靠着肩,“你若不说,我就要继续讲了。”
“黎大侠请说。”
黎风烨紧紧盯着谢明青,问:“下山前,母亲曾与我说,她怀疑嘉王久病乃是遭人背叛所致。阿珂,你在嘉王府上做事已久,可曾知情?”
谢明青老神在在,“不知。”
黎风烨再问:“好。你当年假死,后来出京入津,变换马车,你一直在躲着谁,对不对?”
“十几年来,你三番五次更换姓名身份,易容伪装,自西北到北地,从北地回到西北,再至京城,而今又与我同行,你没把握逃开你躲的人,更没把握赢他,对不对?”
谢明青含笑道:“黎大侠怎的变得这般聪明了?”
黎风烨边说边串花,此时终于将花瓣盘成一圈,虽小了些,倒也是一团漂亮的花簇。
他手上忙着,嘴上也忙:“我什么时候不聪明了?阿珂,是你总打岔,令我分神。”
“那我现下又要——”
谢明青双唇张张合合,黎风烨反手便将花丢进谢明青怀里,“不准打岔,要不然小心我……”
黎风烨拉长了音,欲言又止,谢明青捧起花簇问:“怎么?”
眼前人手心捧花托起,藏在之后的眉眼闪烁,黎风烨低声道:“小心我亲你。”
话罢,他咳咳两声掩饰,转头无事发生似的继续说:“如若他人背叛,才令嘉王久病,阿珂,你躲的这个人,便是背叛嘉王爷之人,对不对?”
谢明青伸手,指腹轻抚花瓣,反问:“黎大侠曾与我汉南有约,有问我必答。黎大侠,这约定仅此一次机会,你是要在下回答此问?”
“不是。”黎风烨摇头,“你想说便说。”
谢明青微微垂头拨弄花簇,笑而不语。
黎风烨当他默认,抱臂道:“津州时你受了伤,与我说了仙丹‘还仙’一事,你也说,你很怕。这个人……权倾朝野?”
“世人传言嘉王体弱病重,几近二十余年不曾出世,既然如此,那人不但权倾朝野,一定与当年尚未缠绵病榻的嘉王交好?那人……”黎风烨推断至此,蓦地沉默。
高官显爵,王侯将相,黎风烨不了解朝堂斗争,偶有耳闻哪家深得人心,哪家颇受圣上赏识,但嘉王有楚姓冠名,纵无实权,天子脚下,谁敢害他?
倘若那人曾与嘉王相识交好,必是年岁相仿或年长之辈,朝上多老臣,谁又会将嘉王逼至这般境地?乃至于谢当家偏偏就死在谢珂回到吉燕镖局的来年?若此人与嘉王有仇有怨,为何留下楚青澜,为何嘉王府上一片平静?
难道那人也怕?可是那人既敢对嘉王下手,怕什么?
黎风烨隐隐有了答案,却无根据,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
他改口另说:“阿珂,如果你只是嘉王府上一名随从,即便那人与嘉王生隙,几十年了,何必对你下手?你又何必躲?除非——除非那人性情狠戾,斩草除根,屠尽满门,除非你并不是一名随从,你……你与嘉王……”
黎风烨看着谢明青,谢明青没有与他对视。
假使楚青澜是他曾经提起的胞妹,他就是嘉王与谢当家之子,那么嘉王久病,他身为人子,自然忧心担虑。这般说来,嘉王夫妻和离之后,谢当家回到西北,他当年说的母亲远行,也有了答案。
至于谢明青身上真气,也与嘉王有关?此时此刻,仿佛一切矛盾、一切谜团都有了答案。
可是世间何来此人?
从未有一人提起嘉王与谢当家另育一子,可是十几年前,谢珂亲口说父亲故去,嘉王分明在世。
浮出水面的答案再度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