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间,有风打过面颊,它卷着黎风烨心头最后残余的旖旎留念,一起飘走了。
现下此刻,黎风烨满心满眼,只余一道想法:二十多年了,难道他一直如此?
可是山上七年,那般多、那般长的风雪夜,谢珂从未发病,他向来无事。
*
夜幕渐垂,洞中更冷,有了玉霓同行,无疑多了把握。如今雨大,白烟亦不会太显眼,黎风烨改了念头,丢进一半树枝,火堆一时烧得更旺。
焰苗窜起,黎风烨道:“玉姑娘,若不嫌弃,过来坐吧。”
玉霓并未推辞,两步来到附近,坐在黎风烨对面。
见她落座,黎风烨问:“玉姑娘,敢问谢公子所患何病?”
玉霓放下行囊,“无可奉告。”
她与玉裳一字之差,性子大为不同。她铜墙铁壁似的不见波澜,黎风烨却存心要撬出些消息。
黎风烨坚持不懈,道:“尽管你们谢公子不承认,我实话实说,我的确是黎风烨,脸上不过一道□□。当年,他与我同吃同住七年,可谓是知根知底,肝胆相照。假使他信任你们,你们必然也知晓此事,倘若如今玉姑娘你们信任我,我也不认为此事有什么不能说之处。”
“……”玉霓取出干粮,沉默半顷,“黎大侠,王府隐秘诸多,望你见谅。”
“……”黎风烨也沉默了。
玉霓动作干练,掰碎三张大烧饼,又说:“公子之事,他若愿意告诉你,自然便会告诉你。”
废话。黎风烨望向火堆,却看一张烧饼递了过来。
“多谢。”黎风烨收回废话二字,望了眼熟睡的谢明青,又问玉霓,“他什么时候能醒?”
玉霓面无表情地吞咽着烧饼,开口:“今日不算严重,大抵卯时公子便会醒来。”
“这叫‘不算严重’?”黎风烨神色古怪。
玉霓颔首。
见玉霓无意多说,黎风烨掰开烧饼,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知他究竟为什么要偷这残页?真是因为欠债?可惜咯,残页现在归我了,放在我身上了。”
玉霓任由他说,一言不发,待吃尽了,便从行囊里取出两包酥点果脯,看刻字,似乎是津州城中知名的一家铺子出品。
她喝了口水,洗净了手,又挑出几件衣裳,一瞧就是谢明青常穿的白衣。
随即,她在大布包里一阵摸索,最后找出另一只小布包,正是黎风烨原先留在客栈的行囊。
黎风烨会意,接过行囊,随便找了件外衫套上,再拿出一款深色披风。
紧接着,吃食与白衣也到了黎风烨手上。
黎风烨远远望了两眼谢明青熟睡的脸庞,最终将白衣收进行囊,拎着吃食和披风来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盖了一层披风,又捻着吃食喂他。
可惜这一回谢明青彻底睡着,黎风烨无能为力。
他叹了口气,踱了两圈,重新捏着撕碎了的烧饼晃到谢明青鼻下,再飘到谢明青嘴边,对方依然不为所动。
黎风烨站起身,又开始踱步。
凝神打坐的玉霓忽地开口:“黎大侠。”
她刚说了三个字,黎风烨立马接话:“玉姑娘,你们这一程到底带了多少这种点心?这家伙难不成只吃点心?”
玉霓没回答他,只说:“公子内力丰沛,一两顿不食,并无大碍。”
“那就是有小碍。”黎风烨走累了,蹲在谢明青身前看他,“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他每天只吃这些玩意,才一直病着?”
玉霓沉默了小半刻。
随后,玉霓道:“黎大侠,公子心中有数,你不必——”
就在此时,风声雨声之外,洞外多出嘈杂响动。
黎风烨连忙走近洞口,低头一望,只见山脚林叶摇动,有人雨中策马疾行。
“津州地势低平,无处可藏,把那抢走残页的两人找出来!”领头之人大喝,紧接着,跟在其后的不少人附和。
洞窟位于半山腰,黎风烨看不清他们具体的着装打扮,却瞧得出他们蓑衣之下,隐有寒芒,应当都是些练家子。
他们这么快便发现残页遗失了?毛五晌呢?黎风烨心中疑惑,然而本能更先,他退进洞窟,望向玉霓:“玉姑娘,我们必须离开此地。”
玉霓颔首:“上船。”
“津州渡口?”黎风烨为谢明青穿好黑袍,系紧披风,又佩短剑。
玉霓道:“不错。夜里雨停,大侠与公子藏进船舱,待明日日出,如常启航,应当足以甩开这群人。”
“玉姑娘一起么?”黎风烨将布包挂在身前,背起谢明青,拿过原先谢明青戴的斗笠。
玉霓摇头,“我殿后。”
黎风烨了然,定定看玉霓一眼,道:“玉姑娘还请注意身份。”
“我明白。”
同为江湖老手,两人无需多言,彼此已然心知肚明。
“保重。”黎风烨说罢,当即取刀,转身离去。
黑衣一掠,眨眼便在几丈之外,与雨幕融为一体。
“保重。”玉霓轻声一句,坐姿不变,徐徐从行囊里取出几样物什。
洞窟中,红衣落地,她再起身,两脚扑灭火堆。
最后一抹火光的照耀下,只见她面容大不相同,俨然已是名中年男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