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的梦境通常都是枯燥的,可今晚的顾星洄,又做那个在万剑门里的噩梦。
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到的万剑门了,大抵是因为家道中落,父母为了还债把自己发卖到了城中专门训练侍卫的地方。为了拼一口能活着出去的气,就连睡觉都想着要练剑,希望能早日被买主看重买回家去做个侍卫。
没想到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记得那名仙风道骨的人在众人之中点了他时,顾星洄只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眷顾,没想到——
刚到万剑门,五条手臂粗的锁链就扣上了他的四肢和脖子,被扯着关到了一永不见天日的地方。
像是一座塔的建筑,一层压着一层,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不知哪个角落哪个方向传来的凄厉怒吼。
不见光的黑塔内没有昼夜,顾星洄被迫成大字型仰躺在地上,蒙着厚实的黑布,感觉着无时无刻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撕扯啃噬他的血肉。
从五岁那年开始,顾星洄就没吃过正常的一顿饭,每次饿得受不了时,嘴边就会被放进丹药,是大补的,吊命的,使人气血充盈的丹药。
在这样的炼狱中,顾星洄锤炼出了一颗坚毅的心,和拼死也要逃离的决定。
再后来,一场纷争让黑塔见了天日,等了七年的顾星洄吊着一口气,用尽全力逃离了万剑门,晕倒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头。再睁眼时,一位老者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喂他喝药,告诉他他现在在星云派。
老者就是后来顾星洄的师父,灵源。
太过真实的梦境激荡着顾星洄的情绪,他猛地睁开眼睛,方远仁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师兄做噩梦了吗?”方远仁有些凉的手摸上了他的脸颊,说:“方才动的厉害。”
微凉的手驱散了灼人心头的恐惧与怒意,顾星洄呼出一口气,攥着方远仁的手腕让他贴的更紧,露了点安抚的笑:“没有,在梦里练剑呢,是不是吵醒你了?”
方远仁摇了摇头,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梁上的瓦片有些年份,亮了的天光透过缝隙打下来,一条条地横在泛着潮气的房间里。
“天亮了,”顾星洄收回视线,捏了捏方远仁的脸,说:“起来用早膳吧?秦沫他们应该在下面等着了。”
“好。”方远仁凑前,声音带着些慵懒:“夫君亲亲我。”
顾星洄圈着他的腰身,用额头贴着他,低哑问道:“好,亲哪。”
方远仁眼角就带着些欢愉,像只鹤一样,扬起了脖颈,笑:“哪都行。”
顾星洄毫不费力地就寻到了那瓣柔软的唇,蝴蝶尝蜜般,细细品尝。
因着昨日那场大雨,昨晚客栈里留宿的客人多,所以一大早的,用膳的地方就乌泱泱地挤满了人。
秦沫和小白从昨晚就开始拌嘴,一直到今天早上还没消停。等顾星洄揽着方远仁落座时,语言文字功底还没有那么厉害的小白说不过秦沫,抱着两三碟小吃就跑得无影无踪。
秦沫赶忙把桌上的一片狼藉打扫一下,语带歉意:“抱歉师兄,我来收拾一下。方才我让小二上了些清淡的早膳,师兄和方公子看看,还需要什么?”
顾星洄揽着方远仁的腰坐下来,两人肩靠肩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顾星洄偏头问:“平常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方远仁眨了眨眼睛,回:“没有特别挑的,只要好吃都行。”
顾星洄嗯了一声,捏了捏他的耳朵:“那就让小二上几份这家做的比较好的。”
把自己当成空气的秦沫默默低下了头。
果然,昨晚听到的有些奇怪声音就是从师兄房里传出来的。
太好了。师兄终于恢复记忆,想起方公子了。
尽管周围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店小二还是一下就看到了顾星洄放在桌面的银锭,连忙招呼着,把店里最上等的东西送到了几人面前。
“夫君。”方远仁很小声地喊了顾星洄一声。
“嗯,怎么了?”
顾星洄刚把筷子里的槐花饼放到方远仁碗里,就收到方远仁眼神的示意。
是尹舜。
在客栈的另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尹舜带着那几个孩童在用早膳。他们吃的清淡,每个人不过一碗熬得稀烂的白粥,几个孩童显然没吃饱,眼巴巴地看着别桌,胆子大的,就朝尹舜问了几句,被尹舜瞪了后,都畏缩着不敢抬头。
陈明衍倒是乖觉的很,头就没抬起来过,一直盯着自己眼前的碗。可没过一会儿,他就捂着自己的肚子,指着客栈灶房的位置,脸色难看。
尹舜盯了他一会儿,见陈明衍急得满头都是冷汗,才谨慎地观察了下周围,皱着眉头说了什么。
陈明衍如获大赦,连忙跑了出去。
“师兄等我一下。”
方远仁随便抓了一块点心,立马起身。他身量不算太高,在人满为患的客栈中实在让人难以注意。在嘈杂声和叫喊声的掩护下,方远仁顺利地挤到了后院的灶房后。
灶房后乱七八糟的,狭窄的空间里堆满了后厨备膳的蔬菜,鸡禽,就连着客栈的厕间,都因为要节省空间一起建造在了这个地方。
想要从这个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跑,实在是易如反掌。
方远仁小声呼喊了几声,除了如厕的人疑神疑鬼地藏在那道木门后看过来外,毫无动静。
这小子不会是已经跑了吧。
也好,是个机灵的。
方远仁垂眸看着抓在手里的莲子馅饼,笑着耸了耸肩。
一个人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一下就抱住了方远仁的腰,欣喜道:“方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