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地终年呼啸的风似乎能冻住血肉,冻住灵魂。
方远仁不知走了多久,手掌和膝盖早就在无数次的摔跪中磨出鲜血,供不了暖的一件单衣沾了寒露,贴着皮肉,冰冷刺骨。
完全碎裂的经脉因得不到疗养愈发疼痛,方远仁每走一步,都仿佛有万千根银针搅和着他的血肉,可他前行的脚步没有停下半分,鲜血淌成一道刺目的红。
茫茫天地,踽踽独行。
越是靠近那泛着冷色的山峰,方远仁就愈发感受到一股难以抵挡的威压。
这天罚般的威压,完全不是一个毁了全身修为的方远仁能够抵挡的。他被迫抱着溯芳木,跪在了冰冷坚硬的地上。
“何人擅闯——”
天威般的质问伴着风雪的轰鸣,像阵阵惊雷,一股脑地倒在已经示弱的方远仁身上。
苦苦支撑,宛若枯枝浮木的方远仁喉间一甜,几点猩红就溢在了惨败干涸的嘴上。
在这样的震慑下,方远仁只觉得骨血都要被撕碎,只把身子伏的越低,像蝼蚁一般。
他目光有些涣散,却依旧温柔地垂下,血迹斑驳的掌心慢慢安抚着胸前的漆黑冷硬的木头,用尽了全力才得以说出几个字:“请、祖师、救、星云派第十六任掌门、顾、顾星洄……”
声音哑的不成调,因喉咙磨损严重,甚至连音节都是模糊的。
方远仁唯恐自己说不清楚导致顾星洄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便焦急地张望着,抓起地上的积雪,囫囵地塞进嘴里,强迫自己咽下。
腥冷混着鲜血的气味让方远仁几欲呕吐,他浑身都在用力,强迫自己咽下后,重重地把头磕在了地上。
“求祖师,救救星云派弟子顾星洄!”
一连十数声,直到整个埋骨地都回荡着方远仁颤抖绝望的声音。
可那山峰依旧冷峻,像一把饮过无数鲜血,斩过无数因果的剑一样,无情,漠然。只威压不断,甚至更甚。
方远仁再跪不住,整个人摔下去的同时,溯芳木也掉在了地上,朝前滚动。
“星洄、星洄!”方远仁嘶声喊着,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但他每进一步,威压就可怕一分,等他重新把溯芳木抱进怀里时,方远仁的身体急速失温,五感消退,重重地倒了下去。
一双已经见骨的手几乎是照着本能,托着溯芳木,护着冷硬木化的爱人。
“……星洄……”
方远仁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眼前阵阵发白,像夺目的天光。
他想。
如果能再一次跟顾星洄并肩看日出,赏星河,就好了。
干涸溢血的眼眶再次被泪水模糊。
威压几乎把方远仁粉碎,他痛的厉害,抽搐着身体把溯芳木包裹着,强压了多天的情绪崩溃。
鲜血淋漓中,方远仁泣不成声:“对不起,星洄……如果当时我不答应你先离开、你就不会、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又是我,又是我……”
上一次顾星洄身死,修为不算精进的方远仁帮不上任何忙,只好在焦急担忧中眼睁睁看着顾星洄的离去。
这一次顾星洄中毒,由于溯芳木的特殊体质,方远仁依旧帮不上顾星洄,又是在惶恐绝望中等待着他失去生机,失去一切。
痛到极致,无望到极致了,方远仁以头抢地,在无望中呜咽。
天威不为所动,依旧朝着气若游丝的方远仁狠狠压下。
一声叹息响彻天地。
方远仁浑身一震,睁着血红的双眼想拼命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却体力不支,晕死过去。
茫茫风雪,寂寂余音。
等方远仁缓缓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竹席上,四周空荡荡的。身上的伤像是被处理过,余留些闷痛。
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方远仁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坐起。
“星洄?”
方远仁一边念着,一边用手摸索。
怀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方远仁想起昏迷之前听到那声叹息,心猛地收紧,无头苍蝇似的匆忙朝外头跑去。
“星洄?星洄——”
不远处的小河旁,一个漂浮着的灵体正高高地举着溯芳木,像是下一秒就要把那木头丢进水里。
方远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阻止:“别!”
那灵体好像没听到,甩了甩无风自动的雪白长发,兀自把溯芳木对准如明镜般的倒影,嫌弃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看吗?又硬又黑又丑。”
熟悉的声音,含笑的语调,让方远仁把快要蹦出胸膛的心咽了回去。
他揉着摔痛的膝盖,对着脚不沾地的灵体喃喃道:“师父。”
这是星云派数十年前命数已尽坐道飞升的第十五任掌门,灵源,是顾星洄的师父,作为顾星洄的道侣,方远仁也跟着这么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