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玲蓦地停住脚步,血水滴落声在耳旁无限放大,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下来:“这些,都是你找出来的?”
天音:“是。”
阿玲有一瞬想将身上这个轻飘飘的小孩扔出去,她感觉伏在自己背上的不是人,而是恶鬼。
“你,”她咽了咽,“如果你的预知能改变未来,预知还是准确的吗?”
天音的小手搂住阿玲的脖子,冰凉的触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就听他无喜无悲道:“预知无法改变未来。”
也就是说,天音的预知也是未来的一部分。
阿玲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天音说:“走吧。”
阿玲木着脸走过滴答声,忽然响起锁链碰撞声,清脆的、夹杂在水声里,接着便响起一道弱不可闻的喘息,他甚至无法发出声音,只是疼痛让他出气大了些。
那声音敲在耳膜,令她耳朵嗡鸣发麻。
他们没死。
她能接受异世者被杀死,却不能接受他们被这么残忍对待,麻木的神经变得敏锐,她仿佛第一次面对死人般细微颤抖起来。
天音忽然说:“给你们逃跑的机会。”
阿玲半晌才意识到这话是对牢笼里的异世者说的。
直到走出暗道,阳光照到她身体上,阿玲竟有种从地狱爬出来的感觉。
将天音的帽子拉了拉,她朝着人流热闹处走,心绪重新平静下来才侧头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天音语调平静道:“今天,池七会倒霉。”
阿玲:“……”
你这样说我很难反驳。
这会儿她也反应过来,天音隐藏的【不可泄露】随着他而动,当他离开福佑堂,消除神力的影响消失,异世者们就能重新动用力量,倒时候谁能跑谁跑不了,全看他们自己。
好歹是带天音出来玩的,阿玲将方才的画面沉进心底,穿过来往人群,在不同的摊贩前驻足赏玩。
这时候的天音仿佛将半飘在空中的灵魂拉到身体,粉色瞳孔东张西望,动作还是慢,但神情带着鲜明的雀跃。
最终他们停留在卖发饰的老婆婆摊前,老婆婆耳聋,反应慢,客人举着发簪问多少钱,她听不清,等客人重复几遍老婆婆听清了,客人早已不耐烦走了。
所以两人站在摊前时她苍老的脸上满是仓皇,不等他们问就指着上面发饰一个个说价钱。
发饰种类很多,发簪发钗,步摇发带,璎珞花钿,一眼看去有些眼花缭乱。
阿玲回头去看天音:“有喜欢的吗?”
小孩趴在她背上往前够了够,目不转睛盯着发饰摊。
阿玲补充了句:“全都买想都别想,我当侍徒至今,还没收到一分工钱,说好的十条发带,多一条也别想。”
天音:“回去找池七要。”
阿玲:“我没见过工钱还要自己要的。”
天音没理她,盯着看了半晌,小手伸出宽大衣裳,雪白皮肤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他指了几条,阿玲依次拿起来,等到快要付钱时,她拎着发带有些惊愕,水绿、碧绿、茶绿、墨绿……
全是绿色。
她又向天音确认了遍:“是这些?”
天音:“嗯。”
小孩喜欢绿色有什么问题吗?没有。
阿玲将一把发带递给天音,小孩拎在手里一条条细细看,像在上面找蚂蚁似的,几条发带末端缀了珠子,搭在她脖颈处痒痒的。
正在掏钱的阿玲想说什么,眼前忽的一阵剧痛,她顿了下,将钱袋子扔给老婆婆让她自己拿,闭眼缓解痛楚。
那老婆婆取完钱将钱袋子递过来,看清小姑娘面色时一脸愣,面上浮现挣扎之色,好半晌才从手中摸出一枚铜钱塞回钱袋子:“别哭了,便宜你了都。”
江弥被痛楚折磨得没了泪,阿玲却每在这时都会哭。
天音全程一言不发,那老婆婆已经往她钱袋子塞回三枚铜钱,见她还没止住泪,气得别开脸不看她。
左眼的痛楚迟缓了很久才褪去。
天音说:“回去。”
阿玲擦了眼泪若无其事拿回钱袋子,在老婆婆“现在的女孩子啊,不得了了哦”的话里背着天音回去。
福佑堂乱成一锅粥,池七在里面发脾气。
阿玲和天音小心摸进后院,刚脱去天音披在外面的衣裳并将发带收起来,就见池七满脸怒意找来:“刚才出大事了知道吗?不,你知道,你知道那些异世者会跑还瞒得死死的?你成心的是吧?”
天音面对他的怒气向来是不闻不问的。
池七便将怒火转向阿玲:“还有你!带天音去哪了?找人找不到,要你来是吃白饭的?”
阿玲又不是天音,说话没气势,吵架都吵不赢。
她面无表情抬眼看他:“我一个没拿工钱的侍徒,除了能吃点白饭,还能做什么?”
池七:“……”靠,竟然被她说服了!
“总之,你别给我捣乱!”池七说完转向天音:“你也老实点,这批异世者没用了,其他的你也加紧。八个远远不够,池家五百多人,我要他们双倍偿还!”
池七这个少年人向来跟吃了炮仗似的,甩完话就去处理残局了。
池七走后院落沉寂下来。
半晌,阿玲问:“你是不是知道?”
天音看也没看她,顶着【不可泄露】往屋内走,慢吞吞的,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这段时间她也摸清了天音的性格,能说的毫不避讳,不能说或者不想说,就两耳不闻陷入自己世界。
关于左眼的剧痛她有过很多猜测,身体残疾、特殊能力、正在觉醒的系统,但这么多年它除了不分时间地点发作,带给她痛楚和短暂的失明外,没有任何踪迹。
可当一件事意识到苗头,再往回寻找,就会发现这些断断续续的点是一条埋在细沙里的线,一扯,便明了。
刚才地下室的异世者被杀,她的左眼发作。
两个大混沌降临时守望军被天诛院大肆追杀,她左眼数次发病,并持续了很久。
友谊赛前天诛院处置了一批异世者,也是在那时,她同朱铭特训比赛眼疾发作。
再往前,那个刚穿越就暴露的十五岁男孩被留在了三堂,她回启蒙院后,眼睛第一次发作。
这些是她能记起的、有迹可循的。
还有更多的、她不知道的、在某个角落以未知姿态死去的异世者。
异世者死在她面前,她就吸收他们的系统能量,将灵魂纳入识界收为己用。
异世者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死就会变成她左眼的痛。
那她,到底是什么?
仿佛某个巨大的影子将她整个笼罩。
阿玲下意识要找天音问清楚,刚跑进福佑堂,就见上次出现的女人转头望来。
这次她没有带面纱,一双黑眸盈盈水光,见阿玲慌忙跑来也只是笑着朝她点点头。
随后她低眉问天音:“我在寻一个人。”
“她叫乐正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