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世界上的所有事都会随着芭蕉成熟瓜熟蒂落。
唐鸢很羡慕阿婆这种超然的心态,想着只要有阿婆陪着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好起来的吧。
她回到苔南村落的第三个月,房东阿婆心脏病去世了。
从病发到人没,只用了一个晚上。唐鸢在医院里帮忙联系了房东阿婆的子女,等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她在殡仪馆见到那几个子女的时候,她们脸上尽是疲态,一看就是昼夜赶车才回来的,但即便如此也没能见到自己母亲最后一面。
根据阿婆生前的意愿,她把自己的骨灰洒在了离村子不远的海水。
唐鸢有些恍惚,他和大黄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望着在月光下泛着暖光的海面,将那封EMS邮件打开。
阿婆去世之前,她问阿婆最后究竟是怎么和阿公走到一起的,她想了很久,都觉得这好像是个童话一般的结尾,并不现实。
阿婆就艰难的笑了,她一笑起来就像回到了很多年前。海岛村里有个明媚的少女,背着篓子,提一把砍蕉刀从沿海那片茂盛的芭蕉林走过,攀在树上的男孩就冲着女孩傻笑,问她要不要吃芭蕉。
女孩一笑就跑远了,她说我还要帮阿爹干活呢。
阿婆只说:“人生好短好短哟,不要让自己后悔。”
大黄冲着打上礁石的浪花吠叫几声,又在唐鸢的脚边安静卧下。唐鸢拍拍它的头,大黄也没有像从前那样兴奋,只是嗷嗷呜咽了两声。
唐鸢也觉得阿婆说得有道理——人生真的好短好短哟。
她终于将邮件打开,里面是许逍签好的离婚协议书,还有一本房产证。她心跳仿佛滞了一拍,是她刚回江临市在锦府花园租下的那个。
许逍怕她不要,还在里面夹了张字条——
我不会去打扰,你回江临就不用租房子。
她看着熟悉的字迹,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将墨水洇开,被海边喧嚣的浪花一口一口吃掉。
七月,唐鸢决定找些事情做。它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诊所,海岛村里阿婆的小院子被她买下来,正在翻修,她这段时间就住在镇上。
她好像一改过去二十几年的习惯,一夜之间变得奔放又大胆。快递驿站里每天都有唐鸢的快递,她会买很多漂亮的衣服裙子换着花样穿,买很多稀奇古怪的零食和诊所里的小护士一起吃。
苔南边陲的小镇实在是小得有够没边,发生一点新奇的事整个镇都能知道。
唐鸢才在镇子上待了半个月,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已经传的满天都是。
唐鸢在这个迟缓的小镇上迅速成为话题中心,有人咂舌她的穿着,看到她腿腕上没消下去的瘢痕怀疑她是给有特殊癖好的老板当金丝雀被打的。有人议论她收不完的快递根本不是一个小小诊所能支撑的。
谣言传着传着就好像变得比真金还真,那些从前礼貌的眼神渐渐变得不太对味,不过唐鸢倒是对这些完全不在乎了。人活一世只能控制自己的嘴巴,控制不了别人的。
只是有一点,唐鸢没想到,那就是苔南的夏天会这么热,热到她一出门就要化掉。她叫了师傅想再在诊所安一台空调。
结果空调还没安好,就出了事。
唐鸢原本觉得天气太热,空调师傅干活不容易,点了果茶要送去休息室,却发现那所谓的空调师傅正要把手伸向在一旁帮忙拉线的小护士的臀部。
唐鸢气得将果茶一下砸在那男人身上,咒骂了句,拉着小护士出来,将休息室的房门一锁,报了警。
警察来前,唐鸢的小诊所外头已经围满了人,一边叫骂一边要拿工具打诊所的玻璃门冲进来,应该是那人叫来的外援。
小护士有点害怕,一边哭一边说要不算了。
唐鸢哪里能让自己人受这种气,索性从诊室拖了把椅子拉到大门口,因为她的动作过于着急,一只凉鞋都被跑掉。唐鸢放下狠话:
“我这里监控全覆盖实时联网,要进去就试试看!”
外面骚动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唐鸢以为是自己的恐吓卓有成效。结果一抬头,看见外面两三个警察正在驱散看热闹的群众。
只一眼她就心虚的低下头,脑袋乱成了一团,她不知道刚刚自己那句过于泼辣狠话有没有被听到。
唐鸢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没动,低着头看脚尖,却觉得自己眼前一凉,一片阴影就遮了过来。
“是你报的警吧。”他说。
唐鸢抬头,对上许逍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很久没见过他了,许逍瘦了一点,也晒黑了一点。唐鸢嗫嚅着、犹豫着,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要从她的眼睛里跑出来。
她点点头,强装镇定问:“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
许逍居高临下看着她,她的头发比最后一次见她时长长了一些,还染了很漂亮的颜色,在阳光下像海面的波光。
唐鸢偏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已经有许逍的同事进去处理了。
“没事,会处理好。”
许逍说完就蹲下来,将丢在一边的凉鞋捡来,替唐鸢穿上。
“你怎么跑来这里当警察。”唐鸢听出自己的语气有些闷闷的。
许逍替她穿好鞋,仍旧蹲在原地,他抬起头看着唐鸢有些潮气的眼睛笑了一下:
“在江临打了人,被下放了。”
“骗人。”唐鸢小声说。
“不骗你,真的。”许逍的气息有些烫,呼在她皮肤上有些发烫,他伸手抹掉唐鸢的眼泪:
“你不信?我老婆都跟我离婚了。”
唐鸢就笑:“活该。”
“嗯,活该。”
“你到底来干嘛。”唐鸢问。
“来找你。”许逍温和地回答。
苔南的夏天很热,唐鸢心里好像有块什么地方被七月的太阳一烤就化成了水,变得格外柔软,阳光一照亮堂堂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