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忿,他不甘,他有些想念他了,也想念张叔,还想念自己当混蛋时的日子。
那时候,他几乎什么都有。
现在想来,他当警察的目的实在不算单纯,只是觉得,走上这条路或许就能有机会,亲手抓住凶手。
在警校的日子过得很快,后来进了警队,每一天也都有事可做,很充实。过去,他觉得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他不怕死,所以什么案子都冲在前头,只求问心无愧,对得起这身警服就好。
可现在,他有了惦念的事,有了舍不得放手的人,生活似乎就变得复杂起来。
“许逍,我理解你的做法,只是……我特别自私,抓住什么就放不下手。”唐鸢轻轻环上他宽阔的脊背,喉头哽咽几番,终于轻声道:
“我不会做谁的遗孀,也不想要我的丈夫做一个多伟大的警察,只想他每天下班能准时来接我,我们一起散步、一起吃饭,偶尔去旅旅游,就过这样很平淡的日子一直到老。所以……”
唐鸢的眼睛泛上一层薄薄的水汽,将睫毛染湿。
所以…请你好好活着,再陪陪我。
未能说出口的话哽在嘴边。秋霜一来,将夏日好不容易长起来的生命捶打成枯黄的样子,可若是再过了十一月,江临就会下雪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欢欣这难得一见的景象,无人在意霜雪压折了多少鲜活的生命。
“唐老师,这周末有时间吗?我抢到了双人滑雪套票,离得不远,要不要一起去玩?”谢薇将整理好的病例归档,看着唐鸢的眼睛亮亮的。
“谢谢,不用了,我周末有安排。”唐鸢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约了下午的咨询。
“哦哦~该不是要去过二人世界吧!那我可就不打扰咯。”谢薇一脸坏笑:“不过那个郊野的滑雪场真的还不错,唐老师你可以带家属去玩,跨年还有套票呢!特别划算。”
唐鸢笑着应下,寒暄了几句拎包走人。许逍已经走了快两个月,这段时间他没有任何消息,周哲他们偶尔会带些东西来,但提起许逍却都是三缄其口。
饶是他们不说,唐鸢也知道这是一次多么棘手的任务。许逍不能回他消息,她却仍是每天给他发着自己的日常:吃到什么好吃的东西啦,门诊遇到的奇葩病人啦,还有家里的007又调皮了,将她新买的拖鞋啃得掉了底,数据线身首分离。
她什么都说,就是不敢说自己想他了。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到许逍中枪;梦到孙妙妙跳河自杀;梦到吴儒诚和那间小教室;梦到放学后空荡荡的体育馆;梦到初中临毕业时,同学们在背后给她起的那些绰号;梦到她找钟承意交易监控视频时,他势在必得的眼神。
还梦到有一年圣诞节,她抱着一个装着苹果的礼品盒在校门口等到天黑,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也没将东西送出去,最糟糕的是,连她自己都忘记她要等的人是谁。
时间的指针好像又生锈了,唯独将她一个人卡在噩梦的循环里。唐鸢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十五岁的那个夏天,她整夜整夜睡不着,一会开心、一会难过,却无人可诉。
出了医院,步行三五分钟,唐鸢拐上了一桩市中心的私人独栋公寓。房子的主人是她在国外留学的师姐顾遇宁,她主修精神医学,回国后开了这家私人诊所。
“最近怎么样,睡眠有好一点吗?”顾遇宁穿着一件长款的针织毛衣,给唐鸢冲了一杯拿铁。
“嗯,吃过药就好一些。我这次来是取药的,之前的吃完了。”唐鸢放下手包,端起杯子嗫了一口。
“不烫吗?”顾遇宁眉头拧起。
“还好,没有很烫。”
听了唐鸢的话,顾遇宁脸色却更难看了,这意味着她的病情更严重了,甚至影响到了感官功能:
“以后你喝水先用手试一下温度,不要烫伤食管。”
顾遇宁径自走到诊疗室取出提前配好的药,唐鸢心虚地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道:
“我最近做的噩梦好像越来越真实了,梦里总会出现很多我不记得的人和事,醒来之后却记不清细节了。”
“不要害怕,你可以尝试每天将自己梦记录下来,或许有一天,你就能完全拼凑出那段你已经忘记的记忆。”顾遇宁点燃香薰,舒缓的香气让唐鸢放松不少。
“创伤性记忆丧失是一种功能性的遗忘,这种记忆的断裂并不是永久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都是可以恢复的。很多研究都认为梦是人潜意识的产物,它可能是你内心欲望和情感的一种释放途径。所以,不要因为恐惧噩梦就不睡觉,睡眠不足,精神状态是…”
顾遇宁还要说些什么,唐鸢的电话就响了。
“抱歉,医院的电话,我出去接下。”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那边急切的声音:
“唐医生,急诊送来的危重患者胸骨骨折、肝脾破裂合并大血管损伤,失血严重,主任还没下手术,你20分钟内能赶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