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万物困倦的时机,他才敢大着胆子用直白的目光看她。这是许逍心里惦念了很多年的女孩,她好像从没离自己这么近过。许逍在这个静谧的时刻,突然就窥伺到了心里最阴暗的渴望。
他渴望了解她,渴望离她再近一些。
七月尾声的夜晚里,柔和的月色倾泄在床边,将小小的橘光也笼成生疏的颜色。许逍看见她纤长的睫羽不时微微煽动,呼吸偶尔也会跟着那节奏起伏几下,她整个人都被许逍无法了解的梦包裹着,浸泡在水里。
许逍有些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发现,人真的是会在睡梦里流眼泪的。她做了什么梦呢?
他尽可以大着胆子任由情绪挑逗,用指腹捻去从她眼角滑进头发里的眼泪,但那样做一定会惊扰她。那样一来,他就失去了这种正大光明观察她的权利,现在这样虽然像个可怜兮兮的痴汉,但至少他还留有用目光抚摸她脸颊的权利。
再奢求一些,他是真的很想用手指刮一刮她的侧脸,好去仔细感受唐鸢肌肤的细腻触感。
在这样微薄的幸福面前,许逍仍放不开手脚。
次日清晨,唐鸢是被鸟叫声吵醒的。江临市的生态很好,尤其是郊区,靠山面水,树多鸟更多,天蒙蒙亮时,鸟群就已经熙攘起来。
唐鸢看了眼手机,才刚过七点。虽然睡的时间不长,但这一夜她居然睡的很熟,还久违地做了个梦,只是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的内容了。
许逍还没醒,他乖乖地躺在自己的半边地盘,整个人侧身背向她。
看来偶像剧里都是骗人的,春宵不一定是桃色的,也有可能是橘色的。
床头的那盏小台灯还亮着,只是白天它的光线弱似萤火。唐鸢不知想到了什么,伸手将灯关掉,她没察觉到许逍身子忽然僵了一下,然后很久都没敢动作。
唐鸢只以为他睡得很深,关掉台灯洗漱去了……
立秋之后,气温总算是降了一些。只是换季流感增多,医院里也更忙了。
上午八点,江临市中心医院的门诊已经人满为患了,算不上宽敞的诊室外排了不少患者。
这种忙碌唐鸢并不讨厌,反而觉得踏实。她的工作步入正轨,和许逍的关系也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只是偶尔他会顺路接送自己上下班。
两人的休假有时会撞在一起,唐鸢会在自己的房间看文献病例,许逍就去遛狗做饭,偶有兴致也会一起去许姑姑家拜访。
那种真夫妻之间激烈到足以让彼此分道扬镳的争吵,从来没有在她们身上发生过。她们彼此都小心地维护着某个边界,各自留心不要触碰到对方的伤疤,绝不做让对方难堪的行为。
她们在家的一举一动也都足够谨慎:唐鸢在卫生间梳头时,许逍哪怕再着急也不会去敲门;唐鸢洗过澡至少半个小时,许逍才会进去。
疏离的背后却又带着某种朴素的互助情绪:许逍休息时会在家里下厨,虽然翻来覆去是那几样,但唐鸢从不挑剔。唐鸢洗衣服时,也会顺手将许逍搁在篮子里的衣服给洗了。
没有结婚之前,唐鸢不知道婚姻原来可以是这么的相敬如宾。托许逍的福,唐鸢的睡眠质量和生活习惯,都比她自己单身在外面租房时改善很多,医院上班也就更有精神了。
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候诊室外的患者渐渐减少,唐鸢松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准备下班。
“今天的号都排完了吧。”
谢薇翻了翻设备:“唐老师,还有一个病人,好像是过号了。”
“那幸苦你去外面看看在不在,有可能患者没签到就在外面干等了。 ”唐鸢灌了几口茶润了润干涩的嗓子:“你叫完号就不用过来了,先去吃饭吧。”
谢薇应下,心里暗自感叹唐鸢的善解人意。江中医院的食堂是分等级的,她们这些规培的学生只能和大部分住院患者混吃一个餐厅,所以一到中午人特别多,但凡去得晚些,也就只剩下些残羹冷炙了。这种时候就只能去吃24小时开放的患者档口,但那些档口的价格要贵很多,她一个穷学生负担不起。
“谢谢唐老师,那我下午门诊准时过来,您也早点去吃饭吧。”
唐鸢笑着应下,低头翻看起今天的门诊记录来。
不知过了多久,诊疗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请进。”
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然后唐鸢听见咔哒一声,门锁被扣上,她疑惑地抬头却正看到那张因衰老而变得格外扭曲丑陋的脸。
那个人隔了十多年,终于还是找来了。十五岁那个夏日清晨,男人被学校开除时,唐鸢就站在办公室外静静看着。
她看着那个曾经斯文又儒雅的脸一点点碎裂成卑鄙下流的样子,气血翻涌上他的脸,将他整个人烧成猪肝色,金丝眼镜也在和保安的推搡之间掉在地上,被几只大脚踩成碎片。
最后,当他被拖拽着赶出去时,路过她身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她笑着,就如同每个寻常的课间对她笑着一般,他说:
“鸢鸢,老师会来找你的,迟早会来的……”
那一刻她听见恶魔在耳边轻语,她看见一条小蛇闯进她的身体,在她尚未成熟的胸口咬下印记。
传说耶和华曾在该隐额头留下一个印记,以此避免人来杀他。但那枚令该隐能苟且偷生的印记,也成为了他永生的牢笼。无论他逃去哪里,无论时光如何荏苒,所有人只肖一眼,就知道他是罪人,就被允许拿出十足的恶意来折磨他。
现在,他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