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完现今敌我悬殊,由气愤转为平静,沉默良久。
君臣二人无言。
半刻钟后,皇帝沉声:“能守住吗?”
是充满不确定的疑问。
谢闻璟闭了闭眼,挡住黑眸中的深沉漩涡。再度睁眼,谢闻璟黑眸发亮,目光如炬。
他沉稳地回答:“臣死,城仍在。”
“陛下放心。”
谢闻璟在用命下军令状。
可皇帝第一次希望军令状不存在。
皇帝不再多言,等着谢闻璟调度安排城中士兵,在暗处布防。暮色四合之际,便是皇帝出宫之时,据此不过三个时辰。
但是谢闻璟将宫中之事安排妥当之后即刻赶出了宫。
他策马飞快,风扬起阵阵尘土。
谢闻璟心已然沉到谷底。
此刻他要去找她。
把她送出去,他才心安。
司马川之前明显对她动了杀心。若司马川一时没办法解决他,定会对她下手。
他不能连累她。
谢闻璟不禁在心里苦笑,他什么都没有给她,却偏偏给她带去了众多苦累危险。
是他的过错。
可他实在贪心。
他宁愿自己死千百万次,也不愿自己没有遇见她。
若是命中注定。
他还是会想在那个雪夜听到铮铮琵琶。
若是因果难解。
他还是想在初冬清晨去而复返,逼着怜弱的她登上主位高台。
他还是会在一次次试探中让她一层层撕开自己的伪装。他还是会想自私地去看见她平静之下隐藏的万丈波澜。他还是想在那个寒冬见到一个身如枯木,但却又向往生机的良善的姑娘。
他忽地想到,雍州寒山之上,那老衲递给他们的一道签。
一语成谶。
因果循环,善恶得报。
他恶事做尽,可她是他的循环。
她在行向死而生的善。
二人明明生性相反,可却如同榫卯,她完美契合他的伤。
他不信鬼神,也不愿意去改变注定注定之事。可现在,他动了心思,生出懊悔。
若是真有因果轮回,他唯一想改变的便是,他想早点遇到她,他想早些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心意。
谢闻璟清楚地知道,若重来一次,或早或晚,他还是会对她动心,命中注定。
但他希望,能早一些,再早一些,他是第一次恨自己愚钝。
因为若这般,说不定他便能护住她,又或是,二人能多些时间,他能有足够的时间走进她的心。
他能早些看到她,他能早些把她从刺骨凛冬拖拽出来。他不想再看她一人苦苦挣扎……
谢闻璟眼眸渐红。
他将缰绳紧了又紧,高大的骏马似乎感到他的急切,速度也越发快了。
暖阳倾斜,柳枝抽条,周月安在书阁中整理卷册,突然一阵心慌。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心口生堵,她有些喘不过气地望向窗外,不禁走出了门透气。
她似乎心有感应望向一侧,但只一眼,她呼吸顿时一滞。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周月安看着远处骏马之上那个高大的身影。
他一身绛紫官服,金冠束发,腰间白云宽带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身,他黑眸幽深,紧紧凝着前方。
周月安被他黑眸慑住,里有似有万丈雷钧,她从未见过谢闻璟如此刻这般的眼神。
谢闻璟虽然面色平静,但周月安却直觉不对。
谢闻璟罕见地收起了身上的散漫,他面色认真而严肃,周月安看到这样的他,心中顿时生出丝丝缕缕的疼。
谢闻璟直冲周月安而来,可周月安却没有后退半步。
不同以往,她相信谢闻璟。
谢闻璟见状黑眸微闪,勒马停下,他翻身而下。
不待周月安说什么,便翻动手腕径直扣住周月安的细腰,将她带上马。
周月安微惊,紧接着后背传来一股坚实的力道,谢闻璟努力克制着距离仍不免触碰到她的双臂。二人皆浑身一颤。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周月安眼睫快速颤动,心中慌乱。
谢闻璟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他嗓音微哑,克制道:“多有冒犯,姑娘见谅。”
听到这个称呼,周月安眸色一僵。
她垂下眼,目光哀伤。
谢闻璟黑眸沉沉,他敏锐地感到周月安的无措。
他眸色渐暗,他自私地想,就一次,就这一次。他想更自私一点。
谢闻璟闭了闭眼,长腿一夹马肚,策马往前。
耳边是飞速而过呼啸的风,四月末的风微暖,在二人耳边形成同频的回响。
这一刻,世间仿佛仅剩他们二人。
周月安嗓音清越,一如从前。
“大人,发生了何事?”
谢闻璟沉默着没有解释。
周月安也默契地没有催促。
片刻后,谢闻璟出声,怕周月安没听清,他又俯身微微凑近周月安的耳畔,嗓音低哑,他低声嘱咐:“月安,你且出城半月,城中会安然无恙的。”
他没多解释,只温柔地安抚她内心的慌乱。
“但是你要出去,你出去,我才能安心。”
谢闻璟黑眸凝着她的侧脸,她黛眉如青山,鼻尖挺立翘然,唇色嫣红饱满。
谢闻璟蓦地笑了笑,真好。他还能在这之前见她一眼。
周月安一阵心慌,她着急地回眸看向谢闻璟,不想正对上他黑沉的眸子。
二人视线相对,眸光相接。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周月安能清楚地看见谢闻璟黑沉眸中的疲惫、担忧,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周月安无声地张唇,可谢闻璟先一步移开了视线,他目视前方,温热的呼吸落在周月安耳畔,周月安耳廓发热,身子也不禁僵了僵。
谢闻璟注意到了,但他却装作没看到,他淡淡哼笑了声,只是看似轻松的语气背后仍有说不尽的担忧,似乎还有一种……
名为不舍的情绪。
“别担心,会没事的。”
这句话好似极尽温柔地哄骗。周月安眸子微红,心中不安逐渐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