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步子皆一顿。
他们看着眼前被假山半掩的景象,一时沉默无言。
这儿是鲜少人至,不想却也方便了某些人肆无忌惮。
这妇人正是方才对她不屑的那位。
二人显然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做客,在别人府中也这么不给自己孩子面子,连回家训斥的气都沉不住,就这般急躁地挑了个地方直接出口相骂。
“我养你这么多年,怎么让你去交个朋友你都不愿意?”
“都说了让你去找员外郎家的姑娘,你为何不去?去一下与她亲近一些能要你的命?”
“你不去,她家公子怎么注意到你?啊?说话啊?你不是生了一张嘴吗?”妇人似乎气不过,忍不住动手猛地推了下眼前瘦弱的小姑娘。
小姑娘似乎没料到她会在此处动手,一时没注意,径直往假山跌去。
她堪堪抬肘抵住,钝痛传来,小姑娘忍不住疼得皱了皱眉。
动作间,手腕抬起,周月安眼尖,一眼便看见藏在衣袖底下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周月安呼吸微滞,那种痕迹,她不算陌生。
未入教坊前,她曾在乡间乐坊谋过一份差事。那年初入,遇到教习嬷嬷刁难其他人,她语气平淡地指出问题,不想却换来一顿鞭笞。
笞刑过后,便是嬷嬷亲自动手,她满是老茧的手狠狠掐上周月安的胳膊,腰间,都是不轻易被人看见的地方,但这些地方满是伤痕,青紫色的瘀伤几日后发黄,不经意触碰到依旧会传来钻心的钝痛。
周月安闷声忍下,硬是不肯认错。
她以为自己是一时触了嬷嬷的逆鳞,被她刚好拿着出气。
不像这种事却周而复始,嬷嬷对人就是如此苛待。因为签了契,她硬生生被困在那儿,被折磨了一整个春夏。
春日还好,皮肤不会溃烂。而一到了夏日,一个不留神便会发炎起脓,疼得她都不敢用力抽气。
这是她曾经受过的一份苦,但她从未言说。
周月安回神不再多想。
那妇人似乎根本不在意小姑娘的低呼呜咽,见她撑着假山,一时还想再动手,她抬起巴掌就朝着那姑娘扇去。
周月安指尖发颤,呼吸略微急促起来。
她喉咙一瞬间被哽住,正想出声阻止。
而一旁的裴则斯却先一步出声,他步出假山,嗓音温和,可周月安听出那里面显然带上了几分寒意。
“这位夫人,”
一出声,那妇人就急急收了手。
她转身,看着周月安一行人,满眼惊疑,她迅速打量了眼裴则斯,看到他衣着和腰间腰间玉佩,她脸色一时苍白。
裴则斯桃花眼温和,宽厚地看了眼撑在假山的小姑娘,继而又看向妇人。
“不知夫人在这儿做什么?”
妇人有些难堪,她讪笑着遮掩。
“小女不懂事,方才在席间不懂规矩惹了贵人。我不想拆了她的面子,与她来这儿说些体己话。”
裴则斯见此并不拆穿,只是桃花眼冷了两分。
他嗓音依旧温和,“夫人说笑了,此乃家宴,何来贵人,一切随喜即可,又何来规矩之说。”
简单一句话就驳了妇人苍白的解释,将她拙劣的遮掩拆掉。
妇人闻言,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连连应是。
裴则斯淡淡看了眼妇人,又朝那瑟缩在一旁的小姑娘打量了眼,他似乎也看到了她腕间的淤青。
他道:“令媛乖巧可爱,不知夫人又何故动手呢?”
妇人眼露惊讶恐惧,正想摇头否认,又听见裴则斯不紧不慢地开口。
裴则斯桃花眼微动,视线一转,又看向那妇人,“这本应是夫人教诲孩子,裴某不该多言,但还请夫人谅解,今日是裴氏喜宴,还望夫人给叔父和在下几分薄面。”
闻言,妇人脸瞬间白了。
竟是裴家人……今日的主家……
她本以为又是哪位富贵官家,不曾想竟然是裴家……
妇人察言观色,本来看他面色温和,心中稍稍放心一二,却不想他这一套温煦有礼的说辞竟是直接给她追了责。
妇人早些年混迹市井,听得出言外之意。不然她也爬不上如今这个位置。
她嫁作一商人妇,虽然一开始是妾,但现在宅中就她一人,她也算是当家主母。
而今裴则斯的一番话,是在含蓄地斥她不懂为人母。
夸孩子乖巧可爱,就是在说她蛮横无理,客套地说她教诲孩子无错,可却又加上时间地点,搬出身份……
这一番话说的客套又礼貌,却又是在赤裸裸地说她不分轻重,上不来台面……
给裴家薄面,她哪有胆子和里子敢给裴家脸色看……是她糊涂了……没想到今日竟然会遇到东家,她懊悔着在这儿教训这个小妮子。
妇人白着脸,牙关都在打颤,发间繁多显得有些混乱的珠钗也摇摇欲坠。
“是……公子说的是……我这就带她回去……”
妇人匆匆想拉着小姑娘走,周月安抿唇,担忧地望了眼小姑娘瑟缩的身影。
他们没有理由拦住她们……
但周月安见到那妇人临走之前还狐疑地朝自己扫了一眼。
周月安脸上带着面纱,面容看不真切,但额间花钿和露出的眉眼却足够让人惊艳。
周月安敏锐地察觉到妇人打探的视线。
周月安心中一动,她蓦地出声,止住了二人离开的步子。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