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闻璟捻了捻指尖,上面还有她衣袖间残留的湿润的触感。
周月安将湿透的衣袍褪下,将身子浸润到温热的水中,逐渐冲淡方才身子的冰冷。
可心间的寒冷却怎么驱不散,她不禁也将脸埋了下去。
泪与水混和交融。
周月安掩面,泪水无痕,哭泣无声。
她骗不了自己。
她不会认错,哪怕很不一样……
哪怕他的背影变了许多,但周月安知道,那就是阿兄……
那是早在五年前就传来死讯的阿兄。
可是……为什么……明明他没死,为什么他不肯来见她……
他也是怪她没护好阿娘吗……也是怪她当年不懂事,害了他和爹爹吗……
半个时辰后,周月安收拾妥当,坐在房内无声发愣。
都是她的错……她没办法弥补的。
如果不是她不懂事,她太冲动太天真,怎么会让敕令提前……怎么会让爹爹和他那般早就流放蛮夷,又怎么会逼着他们那般早去送死……
若不是她,阿娘也不会那般早离她而去……
兄长怪她也是应该的。
周月安的发丝垂落,往下滴水声响清晰,在房内回荡,周月安恍若不察。
谢闻璟敲响房门,久未得到回应,他端着姜汤,皱了皱眉,
“月安?”
周月安没听见。
谢闻璟黑眸微沉,寻了隔壁间的一位妇人出来帮忙。
谢闻璟将门打开,妇人先走了进去,见周月安无声发愣,妇人微怔,以为她是与外边的谢闻璟闹了矛盾,而后出声劝慰。
“姑娘,外边的郎君还是担心您的,有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着来,两口子过日子不都是这样的吗……”
谢闻璟闻声便知周月安坐在一旁,他推门走近,抬手止住妇人话头。
“多谢阿婆。”
妇人叹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谢闻璟放下姜汤,又折回去将门打开。
而后又回过身来,坐在周月安不远处的一侧。
谢闻璟将姜汤往前推了推,“小心着凉,明日可还有正事。”
他嗓音低沉,听着不带关切。
可谢闻璟黑眸却紧紧盯着周月安苍白的面色,不曾移开半分。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她,她鸦睫轻颤,带着水色,她微动手腕,抬起那碗姜汤,开始往喉咙中灌。
“嗯。”
周月安轻声应。
像是在回应自己,嗯,明日还有正事,不能耽误。
喉间灼热发烫,姜汤味道有些重,呛得周月安泪水翻涌。
她咽下那抹灼烧之感,胸腔起伏,强忍住哭意,却忍不住轻声咳嗽起来。
谢闻璟沉默着看着她,想抬手安抚,视线触及她背后突出的脊骨,那儿是极漂亮的蝴蝶骨,视线微顿,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安抚。
于是只沉默着看她忍过那阵难受。
他为她斟了盏茶,与她漱口。
周月安囫囵吞下那盏茶,试图压下方才浓重冲鼻的姜味。
见她缓过劲儿来,谢闻璟也不出声,只陪她一同沉默着。
“大人不问我吗?”
周月安没抬眼,只垂眸凝着手中茶盏的一角,低声询问。
谢闻璟没出声,半晌过去,他才徐徐道:“不问。”
周月安不禁松了口气,也生出了几分感激,她知道现在自己格外狼狈,而他总是会选择恰到好处的视而不见。
半柱香后,周月安无力道:“谢大人。”
“你说,会有人死而复生吗?”
“或者说,会有人对至亲之人视而不见吗?”
周月安的询问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像是在问她自己。
谢闻璟却听得格外清楚。
他指尖微动,下意识地捻了捻,从指腹传来略粗糙的触感,谢闻璟黑眸微闪。
他没说话,他知道,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她给他一个答案,而是她口中的那人给她一个答案……
他视线认真,一一描摹过她苍白的脸,她换上了自己的衣裙,清浅的素色单裙,在现在落了雨的天气显得有些单薄,而她小脸瓷白,或许是方才淋了雨,哪怕喝了姜汤,唇色也不见红润。
此刻的她,无比的苍白接近破碎。
比她那日无奈被迫答应入他谢府还甚。
谢闻璟藏在宽袖下的手紧了紧,黑眸渐沉。
即使是她的家人……他也不想让她分那么多心思过去……
可是,谢闻璟收了眼,他无声地轻叹了口气,他不忍心。
谢闻璟抬手,将她垂落在鬓角的发丝理顺,散开她被乌黑青丝遮住的视线,一只手往后轻轻扣住周月安的后颈,指腹略微粗糙,动作却温柔强势,他半是强迫地让她抬起头,与他一双摄人心魂的黑眸对视。
黑眸深邃,宛若星空,也如深渊。
与之对视的一瞬间,周月安呼吸微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