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谢闻璟的声音太过平静,也或许是周月安眼眶干涩,再难有泪水。
周月安逐渐平静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缓。
她认真地想,一路走来,她没闯过尸山血海,可她背负家仇,她身处乐籍,未曾顾影自怜。她心中怀恨,可也心中有爱。
她想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她只望她身边之人好好活下去便可,至于她自己,她无所谓。所以她谨小慎微,不争不抢,一路退让。
时至今日,谢闻璟的反问一遍遍在她耳旁响起。
不过是流言罢了,你怕了?
她扬起一抹笑,笑容有些苍白。
她怕什么。
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
但是周家不容背上污点。
她得用自己这条命,去拼出一条路。接下来这一条路,可以是血花遍生,可以是毒蝎阻道。
但她从此以后,不会退,不会躲。
再也不会。
从前是她傻,以为安分守己便能苟活于世,便不会有人再去攻击周家,总会有人念及周家曾是功勋之家,有清正之风。
可如今她像是被人生生撕开血肉,巨大的无力感扑面而来。
她是错了,错的离谱。
她以为的,从来都是美好的想象。
可这一路来,这一路坎坷艰难,难道不足够她醒悟吗?难道不足够她看清吗?
明明是稍看一眼就知有诸多疑点的大案,可无人愿提。
非要时至今日,在周家发祥之地,在曾今周家尽心尽力守护的地方,被那些极尽卑劣的小人为挖渠引水之人泼上满身污血之后,她才能认清吗?
她忽地想起那处荒山之上,钟雷横着刀疤的一张脸上的恨意。
还有他无奈地说,这世间有诸多苦难。
朝政凋弊,蛀虫食根。
世间总有险恶。
可周月安其实从来不惧。
她只是再一次认清,小人卑劣,无所不用其极。
既然如此,她就正面会会这些人。
这世道于她不公,她便亲自来断公正。
天道不收,她来收。
她的这双手,不止可以弹琴。
她的命,若能有此用处,那搏一搏,又有何关系。
周月安饮下手中的那盏茶,不知是否是含了泪,只觉得那口茶格外发涩。
周月安舌尖微麻,可她神色不变。
“不怕。”从此以后,她都不会再怕。周月安眸色发冷,她回答谢闻璟的问题。
明明不过瞬息之间,谢闻璟再看去,她神色未变,那双浅色的眼清透一如往常,或许是被泪洗过,更显清亮,但细细看去,她眼底结霜。
有些东西,终是变了。
谢闻璟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
但他相信她。
他相信她走得明白来时路,也会清楚自己该如何归。
谢闻璟微微转动茶盏,蓦地低声笑了,眼底欣赏不减。
他的月安,当真是个宝藏。
“谢大人,我们演一出戏,如何?”
周月安再度扬起一抹笑,谢闻璟只觉得那抹笑在她脸上当真是好看。
她一笑起来,眉眼生动,平添春意。
她直视谢闻璟,眸光闪动,眸里清亮异常。
她是第一次这般看他。
谢闻璟唇角笑意渐起,他微挑眉:“愿闻其详。”
周月安环视四周,谢闻璟见此了然,他起身,“换个地方。”
周月安点头,紧随其后。
周月安再度落座后便径直开腔:“大人恕罪,接下来说的话或许会多有冒犯。”
她这次没有行礼,而是与他对视。
姿态不卑不亢。
谢闻璟不甚在意,甚至觉得格外有意思。他从未见过周月安的这一副模样。
她向来恭敬谦顺,克己守礼,知礼数,懂进退。
像是一颗内蕴光华的宝珠,虽然圆润含蓄,可终究少了锋芒。
可现下的她,像是利刃出鞘,其锋难掩,宛如藏锋藏了多年的寒刃,终于来到了她重见天日的一天。
乍一眼看去还是那颗宝珠,可若触摸上去,你便会发现,那儿,处处有棱角。
他欣赏这一种光芒,与生俱来,合该让人仰望。
或许,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谢闻璟颔首,“那倘若我不悦,你可会停下?”
他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如他猜想的一样。
周月安毫不迟疑地摇头。
谢闻璟笑意更甚,果不其然。
“那便说吧。”
周月安唇角绷直,她徐徐开口,嗓音清越。
“月安知道大人这一路走来,多有相帮,月安不甚感激。可月安也知道,大人不止是帮我。”
周月安微顿,继而道:“人心不纯,我一直都知道。大人另有所图,我也从来只当不知。”
谢闻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