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安又陪张姨和孩子们待了许久,才和张虚动身前去那处荒山。
山路崎岖,马车摇晃。
周月安心情复杂。她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些淳朴之人……
脑海中一时浮现谢闻璟的身影,他神色如常,黑眸深沉。
周月安心中微怔,不禁想,如果是谢大人,他会如何应对呢?
想到他从容随意的神情,周月安心中一时平静下来。
如果是谢大人,应该会不动声色地接下他们的谢意吧……
她唇角无意识地微微弯起。
周月安走下马车,入目是一派和谐。此处已然不像是初见之时的荒山野林。
入目处又被开凿出来的田地阡陌。即使此时未有稻作,可也能想象得出往后的欣荣生机。
钟雷从屋中大步出来,见到周月安后,动作更快了些。
“周姑娘。”钟雷神情恭敬。
周月安嗓音清淡,径直问出了心中疑惑。
“这些,都是钟寨主做的?”
周月安是指那些良田阡陌。
闻言,钟雷脸上不禁带上得意之色。
“当然不是我做的。”周月安微微侧眸,目有困惑,紧接着便听到钟雷洋洋得意的声音。
“是我带领他们做的!”
周月安无言。
“还有,别叫我寨主了。”钟雷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额角的疤,“我现在算是金盆洗手,不做悍匪强盗了。”
“如果这里真的能让他们吃得饱穿的暖,我自然就不用再去做那偷抢之事了。”
闻言,周月安有些不解。
“钟寨主从前,”周月安微抿唇,斟酌着措辞。“不就是在供养着一个寨子吗?”
钟雷嘿笑一声。
“说实话,姑娘,我以前想不通。我和我弟父母早逝,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我读不来书,五大三粗的,就在镖局谋个差事,供弟弟苦学。可天道难容我兄弟二人。我们想安生过日子,可当地官府横行,又苛捐杂税。见我们无依无靠,觉得我们好欺负,竟然想让我背上人命官司。我不肯,又失手把那县衙伤得颇重。那官老爷自然也不饶我,一把火烧了我们的草屋。又派人取我性命。”
钟雷说着说着,眼里便升起翻涌恨意。
“那狗官,看我那都不死,就派人打断了我弟一条腿,后面又趁我不注意给我下药把我丢下山崖,我命大,捡了条性命,又机缘巧合因为饥荒,认识了些兄弟,便决定在此处落脚扎寨。”
钟雷眼眸猩红,看向周月安。
“姑娘,你是矜贵人儿,你可不懂追人追杀逃命,又时逢灾荒逃难是什么感觉……我那些兄弟,之前没有一个不是被当地官差逼得走投无路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才如此痛恨当官的横行霸道之人。一个个的,简直该死。”
他眸子里面有不甘、狠毒,可往深里看,更多是无奈。
周月安抿唇不语。
“姑娘,我人机灵。有时候也会想凭什么那种人都做得了官,我们不行?所以后面与京中一些人做了交易,你家谢大人也知道。我之前以为你们二人跟那些人也一样。”
钟雷而后摇摇头,“但是那日你叫我好好想想,我本来是害怕才答应的,可后面看到您带着一群跟我们前些年没什么区别的人上山,昼夜相帮,尽心尽力。没有嫌弃,没有埋冤。”
“我看在眼里。我忽然就想明白了。我要的,其实也不是非要当个官,图那荣华富贵,权势滔天。”
钟雷那张带着刀疤的脸,真挚地朝着周月安笑了笑。
“我们要的,不就是图个安生日子吗。如果所有的官,都能像您这样对待我们,把我们当人。再让我们有个安生日子过,吃饱穿暖,就够了。”
周月安听完,平静的眸子里闪过细碎微光。
“姩姩,为官者,所行为民也。”
周敬谦温和的教诲在耳畔回响。
世道不公,天道不济,朝纲混乱,世间凋敝,民不聊生,国将不国。
为官者,理应为民。民,国之根本。
要做一个……好官。
如君子之行,周正、爱民。
“姑娘!”
“是周姑娘!”
周月安回神,不远处挑水的一位老伯往她这边看,冲她招手。一时动静颇大,引得其他人看过来,有人即刻认出周月安,都接连地向她问好。
她望着这些质朴的人们,他们脸上的笑容都真切,让人心口生出一丝暖意,他们眼神感激,言辞或许没多么华丽,可都带着一种真实。
“姑娘,我前些日子晒了鱼干,你带些去!”
“姑娘,我这儿也有。”
“姑娘,野林里新摘的果子,这个时节,可新鲜咧!带些去尝尝!”
周月安认真地一一回应。
她心中微动,神色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些人,他们笑容真切,他们都是那般踏实美好的存在。
忽然间,她胸中那颗沉寂冰封的心,以往犹如蒙灰的琉璃,而此刻那层灰正在被悄然擦去,她现在好像能看清楚了。
内心那道期盼,逐渐清晰,如明镜般耀眼。
周月安看着眼前的人们,素淡的眼眸升起星星点点的光亮,脸上真切的笑意渐深,眼神也逐渐坚定,恍若碎冰激起千层浪,冬春交汇之际,此处生机盎然。
她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她知道,除了周家以外,她想守护什么了……
她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应该为什么活下去了……
爹,娘,阿兄……姩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