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夏晁被押解归京。
周月安回到了教坊,准备即将到来的上元演奏,日子平淡也越发忙碌。
皇宫——
落雪飘至飞檐,暗红色墙柱撑住屋脊,粗柱上回旋龙纹盘绕,皇帝一身明黄色龙袍位于二楼宫殿,他目光落在眼前栏杆之上的落雪,谢闻璟立于一旁,墨发高束,身着深色官服,腰间暗色金丝腰带与官服相衬,缀着白玉腰佩,姿态慵懒闲散。
“兵权收了,他们该急了。”皇帝幽幽开口。
近日寒门提议的整顿吏治被朝中许多人驳了回去,理由是当务之急是流民动乱,若随意整治岂非草木皆兵,是谓寒忠臣之心。
“陛下不是早料到了吗?”谢闻璟语气淡淡。
皇帝回头,语气喜怒难辨,“你是在怪朕让你身陷险境?”
“臣不敢。”谢闻璟微垂眸。
“那你是在怪朕废了你一颗棋?”
谢闻璟不语,身子往前半步,凝着那栏杆处的落雪,轻描淡写道:“棋子磕碰难免,有何可怪。”
“臣只是在想,这颗棋甚有意思,废之可惜,臣当再用心呵护些许。”
皇帝勾唇冷笑了一声,“难得见你如此,不过一介琵琶女,朕也见过了,却有几分聪明,只是她有何独特,值得你这般期待?”
谢闻璟唇角弧度浅浅,“陛下需耐心些,容她成长。她或许会给陛下意外之喜。”
“那朕便先期待着。”
谢闻璟抬指压下,雪水融化在指尖,他稍稍移开指尖,雪水又垂落滴回在栏上,砸出圆润痕迹。
教坊内,茹姑无声打量着眼前之人,奏完一曲,周月安抱着怀中琵琶安静端坐,眉目平静。
良久,茹姑终是忍不住开口,“藏了多久?”
“不久。“
周月安抿唇,不过藏了三年,也就弹指一瞬,过了便过了,这些日子细细数来也如白驹过隙。难的不是日子,而是日子打磨了她的心性。
茹姑见她依旧是往常模样,也未因有此般技艺生了傲气,她不由叹了口气,“都藏了三年了,为何又不藏了。我知你苦衷,也不怪你瞒我甚久,只是一朝露于人前,还是在陛下面前,你让姑姑如何交代?你往后又如何交代?”
闻言,周月安起身,恭敬行礼,语气真挚地道歉:“月安鲁莽,此行径确实不妥,可事出有因,还望姑姑见谅。”
茹姑见此不由一噎,“你这些日子去了雍州?”
周月安点头。
“真是去学曲儿的?”
周月安微顿,仍旧点头。非她有意相瞒,教坊无辜,知道越多也越危险。
“罢了,回来就好,眼下上元在即,你曲艺虽精,却仍要与坊内众姐妹磨合,万不可懈怠,明白否?”
“月安明白。”周月安颔首。
二人一时无言,周月安正要告退,茹姑忽地唤住她:“月安,往后无论何时,你都要记得,定要先护住自己,再去顾及旁人。”
周月安动作微顿,半晌,她轻声应道:“月安明白,多谢姑姑。”
“下去吧。”茹姑坐回凳上,眉间忧扰之色不减。
希望这傻姑娘能真的明白,她能护住的,只是这教坊一方屋瓦,若出了坊,就单这一身份,姑娘家能靠的又有谁呢?
日子过得飞快,上元这日,宫中各处悬上花灯,宫外集市也是一幅流光溢彩的景象,彩绘的纸灯旋转,落于护城河又或是高挂酒楼高阁。孩童捧着灯笼嬉闹追逐。
登上城楼遥望街市,看此刻花灯如辰星璀璨。谢闻璟一身玄色宽袖衣袍,同色刻丝鹤氅盖住他挺拔的身躯,周身微冷,与这城下热闹气质截然相反。他眉眼深邃,姿态闲雅,目光越过这些花灯,落于河中热闹的高台之上。
高台舞女腰肢曼妙,舞姿柔美,一舞毕,河两岸的百姓欢呼,好生热闹。
舞曲过后,便是曲乐演奏。谢闻璟静静凝着那一抹清瘦身影,她妆面精致,勾勒过后的眉眼更显绮丽,眉间细钿好似能勾人心魂。面纱遮盖下的面容看不真切,但谢闻璟知道,那底下遮住的是一张极美的脸。
白釉色衣袖翻飞,露出素白纤细的腕骨,周月安抱好琵琶,指尖微动,轻轻勾出两音,似娓娓道来的情意。
另一旁茶楼,裴则斯身着月白圆领衣袍,玉冠束发,身姿清瘦端方,周身气质温和清贵。他似是先听到这一声琵琶,视线移至楼下,送茶至唇边的动作微顿。
他不禁低眸认真注视着那坐于中央之人的眉眼,即便此刻专注于怀中琵琶,眼神仍是清淡疏离,可绯红的妆面点缀在她素净的脸上,不显突兀反而更衬得她顾盼生辉。
友人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不由赞道:“此曲此人皆甚美,难怪连裴兄都注意到了。”
裴则斯闻言神色如常,温声道:“这是教坊司?”
“是啊,今年教坊司的演奏倒比往年有意思多了。”
裴则斯弯唇浅笑,“如何说?”
那人坐直身子,盯着高台神采奕奕道:“今年这曲儿就很不一般!尤其是这琵琶。”
“我朝善弹琵琶者多在民间,教坊内倒少,可今年一改常态,偏是这琵琶做了主位。这琵琶还弹得出众!”
裴则斯但笑不语,静静听着这支曲毕,温润的黑眸落在那道身影上,眼里不掩赞叹。
不等他起身,台下忽地骚动不安。
混乱骤起,各色人等聚拢成一堆,打斗四起,有人从桥上滚落,水花高溅,身旁惊叫起伏。
周月安迅速站起身,抱着琵琶的手微紧,她快速扫了眼四周,扶起方才跌坐的姐妹,轻声安抚:“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