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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其罪六十 · 内讧(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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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侯府的大门里还站着景贺手下那些穿着皇城司装束的护卫,这时看到裴钧回来,都不苟言笑地冲他点头,裴钧也一一回应着“有劳”和“辛苦”,手中却是拖骡子一样地拖着钱海清,走过了照壁才松开手来。

钱海清自来开朗健谈,哪怕受了委屈的时候,也不曾少说过三两句话,可此时二人走到了门口,钱海清都没有吐出一个字来,这叫姜煊都觉出奇怪,便上来牵住他手,叫了一声:“思齐哥哥!”

他小小的指头抓住了钱海清右手的掌缘,一晃又一晃,把钱海清晃回了神来。钱海清这才发觉自己已不知怎样走进了忠义侯府的门槛,而自己的师父正负手走在前面,已经走上了堂前空空的游廊。

师父不再坐轮椅了,背影再度变得沉静而高大。钱海清看向那背影竟一时哽咽,忽而迟疑地叫了一声:“师父……”

裴钧闻声停下,回头看向他,却没有说话。

钱海清只觉胸腔中忽而发酸,仿佛有一只手在当中拧了一把,不由摁住前襟,音容空茫道:“徒……徒儿明白了。”

裴钧转过身来:“明白什么了?”

钱海清宽眉微沉,松开了姜煊的手,提起袍摆,几乎是泄力一般在廊外跪下,面上似有羞愧,又更含悲戚,撒手将笏板放在了一旁的地上,叠起掌心便俯首拜在膝前:“徒儿,大错特错了。”

裴钧眉目轻动,沉了气问:“你错哪儿了?”

“徒儿错在自满,错在狭隘……更错在固执!”钱海清两肩发抖,伏在地上,此刻的音色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徒儿常听师父说,张三是好才,是良才,便心中不平,总想与他较出个高下先后,今日见他失意,自以为是得了先机,这才在殿外犯下口业,惹了师父生气……”

“那我为什么生气?”裴钧靠着廊柱向外坐下来,抬手拉过了走到他身边的姜煊,搂着姜煊沉声问他。

“师父生气,原因有二。”钱海清慢慢直起身来,头却还垂着,不敢抬眼,“这其一么,师叔在宫外跟我说了。他叫我管不住嘴的时候,就想想从前的邓南山是怎么没的……可不能叫师父再伤了心。至于其二……”

他抬眼望向裴钧,面上愧色竟又更甚了一些,声音也更压低了:“若说朝政如棋局,我终日紧随师父博弈,眼见今日击败清流,只当是胜了张见一一手,便心高气傲,自以为能借此折辱于他,可方才听了师父的话才明白,我等朝臣虽是棋子,可张见一……”

“张见一之才,却竟是在黑白之外。”

说出这话,于钱海清而言,似乎是艰难无比的。他向来善笑的脸庞上一时沉浮起极为复杂的神采,拧起的眉心似挣扎,颤动的眼神似嫉恨,可下拉的唇角却又似是自惭形秽一般的哀婉。

待胸膛起落片息,他才再度开口道:

“张见一不是黑子,也不是白子,而是棋盘上横平竖直的格线。与他争斗,我是不会有输赢的。因为格线没有对错,格线不分敌我,格线只是存在于棋盘之上……它的存在也不为争斗,只为衡量。它是棋局的准绳,是盘中拨乱黑白后阵地永固的柱石,所以哪怕孤立无援,无人可依,张见一也依然还会为诗案发声——甚至,会为蔡延那样的恶贼发声。而他今日之声虽出于法,却又不止于法,更能见史,见真,见治……就算是不合时宜,却恍如不动之明镜,不偏不倚。这,就是张见一了……”

“他虽然还不明心道,虽然还执着于破与不破,但他的存在,本就是道。而他就算是看不明,摸不清,却自始至终,从未动摇过。可我呢……我受了师父赐玉时的训诫,自以为一心向道,可今日关心的,却不过是输赢。若要拿佛语来讲,徒儿这是着了相了,也是被这一时的得失给器住……徒儿,枉费师父谆谆教导,辜负了师父的期望,实在……实在是该罚!”

他又是一个头猛磕下去,颤抖的脊背让裴钧不由想起他拜入门时的那个寒夜,可眼下,这学生的惊惧惶然之情,显然是比那时更甚。

一旁的姜煊正好奇地摩挲着裴钧怀中的金剑,闻言虽不懂这话中的曲折,可一听“罚”字,却拽着剑穗,仰脸问裴钧:“舅舅要罚思齐哥哥吗?但思齐哥哥很好的,可不可以不要罚他啊?”

“正是因为他很好,今日之错才尤为重大。”裴钧把他的小手扒下来捏住,似是绝顶失望地叹了口气,“他犯此大错,若是不察,往后高踏云霄,稍有行错就会跌落九重。这么严重,你说该不该长长教训?”

“不该不该!”姜煊抱着他手臂猛摇,耍赖一样不依不饶,“舅舅每次骂了思齐哥哥,思齐哥哥都要难过好久呢,要是罚他,他该多伤心啊……”

“没、没有的事!”钱海清抬头是不敢抬的,只能慌忙向前伸了伸手道,“师父别听小殿下胡说啊,徒、徒儿认罚!请师父重重责罚徒儿!”

裴钧微微歪着头,垂眼打量他,似是忖度,又似是疑虑:“可钱大才子满腹经纶、两榜第一,要学问有学问,要气度有气度,今日我在殿外一见,倒觉着是我忠义侯府的庙太小了,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呢。这么一想……我怕是罚不着你罢?”

“罚得着!罚得着!”钱海清当即大叫,此时只觉自己的双手都凉透了,跪在这深秋地砖上的膝盖也像灌满了寒冰,仅仅是向前膝行一步便已经发起疼来,“天——天地为大,亲师为尊!师父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我不是菩萨,只是师父的徒儿,我一辈子都是师父的徒儿!求师父责罚,师父别赶我走!求求师父……”

裴钧瞧不见他的脸,却听他已经带上了哭腔,始觉自己是将他吓过了些,便清了清嗓子:“唔,既然你认罚,那我便罚你……”

钱海清紧紧地闭起了眼睛,跪在地上又垫了几个头,大气儿都不敢喘上一口,就这么悬着心肝等过好一会儿,才终于听见师父的宣判从头顶落下:

“我便罚你再教煊儿十年书好了。”

“……”

钱海清一愣,伏在地上猛地抬头,见裴钧正淡笑着把姜煊重新推回到他身边:“怎么,还不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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