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空,夜黑似墨。二人走到马车前,梅林玉掀开车帘,让裴钧先坐进去,自己吩咐了车夫去忠义侯府,才跟着坐入马车中感叹:“蔡家老二这狗东西,害了哥哥和妍姐那么多次,今日总算有他的好果子吃,真是大快人心!哥哥,他这一出事,他老爹怕是要怄断了肠去,想想就解气!”
裴钧在想别的事,听这话道:“蔡飏的死活并不紧要,解气是一时的,解局才是关键。他老爹蔡延一生行事谨慎、手段周全,唯独膝下这三个儿子是一个都不省心。眼下他刚失了大儿子蔡沨,在朝上见着已不复过去冷静,若此时再折个儿子在我手上,估计也就离失控不远了。人在官中,一旦失控,必然失误。蔡家一门上下都由蔡延苦苦撑着,蔡延一倒,蔡氏便危矣……”
梅林玉忙忙应是,见裴钧长舒口气靠在椅背上,正望向车窗外皎洁的明月,便眨了眨眼,低声问他:“累啦?有心事?”
见裴钧摇了摇头,他倒一笑:“哥哥身上挂了八百个心眼儿,成天滴溜溜地转,能不累么?”
马车哒哒赶向了忠义侯府,裴钧暂别梅林玉,在侯府后门下了车,回到东院脱下血臭刺鼻的外衫,便取出了书架上那本《戏说文史》来,在自己重整的注笺里垂眸一看,提笔勾掉了“蔡飏”的名字。
这时,他忽听下人来报,说晋王府来人传达要事,便换了衣裳匆匆迎至外院,只见一赵谷青手下的学生疾步走进来,向他恭敬抱拳道:“裴大人万安。学生前来,是因王爷忽而得讯,说成王一家子突然在京郊庄子里头被捕了,眼下都押送回京待审,师父便叫学生来报给大人听。”
“被捕?”裴钧的眉头高挑起来,“什么缘由?”
那学生道:“据说是成王卖官鬻爵、收受官贿,被宫里给查出来了。眼下师父和晋王爷正在商议此事何解,都以为宫中若要捉作奸犯科的皇亲,那岂非人人自危?晋王爷觉着宫里此举不单只是针对成王而已,怕只是先行一招,仍有后继之力。”
裴钧凝眉点头:“回去禀过你师父,就说我知道了。晋王爷眼下在哪儿?”
学生答:“王爷原在太庙里,一听此事赶忙去了世宗阁,想替成王爷周旋一二。”
裴钧一听,拉起他就要一道赶去。那学生却连忙把他拦下来:“大人别急,王爷说,他那儿尚有我师父帮衬,这宗亲事务您也帮不上忙,还是先将养身体为好,不要让王爷再多担忧了。”
裴钧只好停下来:“王爷还说什么了?”
学生道:“王爷和师父都觉着,今夜既生了这事儿,明日一早,皇上定会临朝。裴大人还请养精蓄锐,做好准备才是。”
“这我明白。”裴钧几乎想也没想,“你回去转告你师父,就说,皇上捉成王,是因为他还不敢捉晋王,所以,这只是个用来震慑晋王的架势,不必被他吓到。成王或然被惩处,但因是皇亲,罪不上刑罚,你要让晋王爷别太担心成王受苦,只是,这官爵食邑要如何罚没,或然就要看皇上或张家人的意思了。”
学生听言,应下要走,裴钧却叫住他:“等等。”
学生便回过头,听他又道:“再告诉你师父,蛇子已除,毒穴将崩。我许诺的事情都已做到,下一步就要仰仗他了。另外……”
他招呼六斤去花厅里拿了一盒半饱炊送的酥来,交给这学生:“这给晋王爷,嘱他多少用些吃食,还有,让他万万谨记先皇的恩赏。”
这话突然,那学生听了双目一转,连连应是,接过糕点盒子便对他拜别。
裴钧若有所思地目送这学生走出府门,一转身,竟见裴妍正披着衫子,倚在廊前摆满刀兵的架子边盯着他,一双妙目映着兵器泛出的冷光,在月下显得格外雪亮。
裴钧还不习惯这府里多了个人,见此不免吓了一跳:“你怎么一声不吭立在那儿?怪吓人的。”
裴妍挑了挑眉:“没做亏心事,岂会被吓着?刚才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司部有事,去瞧瞧罢了。”裴钧连忙活动了一下腰身,装作是在院子里打拳,“你呢,怎么还没睡?”
裴妍微微偏头,抱臂反问道:“你又怎么不睡?”
裴钧吸气起势,打出一拳,不及答话,已听她又说:“在担心你的晋王爷啊?”
这话叫裴钧吸进去的气都一乱,猛咳一声,好容易才顺了顺道:“心怀社稷,替上司分忧,岂非我这臣下的本分?什么你的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