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那个名字,刹那间,皇帝的眼神就看了过来。
齐岚即便不抬头都能猜到皇帝会是怎样的眼神,怎样的表情。
齐岚的语气很平淡,只是垂下的头也不曾抬起,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但无人能看见的地方,他衣袖中的指腹轻轻揉搓,似有若无的小动作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这个儿子太过沉稳内敛,放在以前这是好事,可现在齐岚沉稳到让他这个做爹的都猜不透,坐在皇帝这个位置,少不了猜忌,他不反对齐岚有自己的想法,可若是连他都猜不透齐岚的想法那就不算好事。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精光一现。
“朕记得朕在你救下那奴才的时候就将他的所有告知了你,包括他的真实身份。”
“是。”
皇帝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是?你应当知晓朕的用意才对。”
“臣愚钝。”齐岚垂下的鸦羽轻颤。
皇帝盯着他的脑袋看,看了许久轻笑一声:“你愚钝?你不愚钝。你只是有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这话太重了。
齐岚抬起头:“臣不敢。”
皇帝抬手制止了齐岚继续说话,他扶着木案缓缓站起来,站稳后拍了拍皱褶的龙袍。那抹明黄色的龙袍随着一步一步的脚步声缓缓走向齐岚,映入齐岚眼底。
皇帝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他的身份你心知肚明,朕留他到现在已经算是很仁慈的了。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临国衰弱,不及以往强盛,但是朝国变法,一日比一日强大,而且屡犯我国边境,可见其狼子野心。儿啊,朕曾经留下他,是因为他可能有用,但现在不留他,是因为他的用处比害处更大。”
齐岚皱起眉:“朝国国君曾在临国为质,本就痛恨我临国,可是唐春到底是朝国国君之子,在这个时候留下他不比杀了他更有用吗?”
皇帝抬起头侧眼看向远方,像是想起好笑的事情,他翘了翘嘴角:“朝国在临国为质时为使朕信他昏庸无能垂涎美色为本性,送他归国扶他上位,便夜夜笙歌沉迷酒色,致使现在坏了根基。不过朕更觉得是因为他残杀自己兄弟有违人伦,被上天惩罚,所以才会再也生不出孩子。儿啊,他痛恨临国,不单单是因为在临国为质,最重要的还是损了他的颜面,造成了他终身再无尊严可言。”
齐岚终于明白为什么朝君即位之后对临国那般憎恶,简直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那不就意味着……齐岚猝然看向皇帝:“唐春是他唯一的孩子?”
皇帝点头。
齐岚只觉心底发寒。
若是唐春只是宫女之子那就好办了,若只是朝君之子,也不算难做,可若是他是朝君唯一的儿子……
那连他都不得不承认,皇帝的做法是对的。
齐岚想了想,季稻这对那个少年太过残忍,他不死心道:“父皇,即便唐春死了,朝君还有别的办法,禅位兄弟,承继子嗣,若是朝君那样做了,即便唐春死了也没有多大的用处不是吗?”
皇帝转头看着齐岚,他看出了齐岚有心救护那奴才的意图,冷笑了一声:“朝君的兄弟已经被他杀完了,你要他把皇位禅让给谁?要他把祖先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给谁?让给朕吗?”
齐岚完全愣住。
这事情居然无解。
齐岚低下头,默默抿了抿嘴。
他想起那个容貌精致的少年,那少年可以因他一句话浇自己一桶冷水,会驾着将自己心爱的马带他驰骋,他不太愿意亲近人,也总是猜疑自己,可到底有一颗赤诚的心灵。
齐岚斟酌了一下,问道:“父皇想要臣做什么?”
“朕知道你不喜欢伤害别人,所以朕不会逼你做什么。朕只是想告诉你,朕已经派人对他的马动了些手脚,你要做的是看着他坠马死亡。”皇帝看似温和的语气下却透露出狠戾,即便他笑着看着齐岚,可齐岚依然觉得他的眼神想寒风,吹得他心寒。
“父皇是准备送素素去战场吗?父皇可考虑过母后的感受?”齐岚一时不知道该为谁考虑,父皇短短一句话牵涉了太多人了。
皇帝理所当然说道:“素素不会去战场,赌约赌约,履行约定的人若是死了,那赌就不作数了。何况迟秋会在同一日离去,她跟不上迟秋的。迟秋那个人固执得很,一旦素素错过这一次,她就再也跟不上了。”
父皇竟然连这层就想到了。齐岚无话可说。
皇帝看见齐岚的表情,以为是自己说得太过,他适当温和了一些声音,重重叹了口气。
齐岚听到沉重的叹息看向皇帝,皇帝却已经将手放在他头顶,动作温柔极了,像个慈父一般说道:“儿啊,父皇之所以要你亲眼看着他坠马,是因为你太过仁慈了。作为临国的太子,你可以仁慈,但不能过于仁慈,该狠的时候就得狠。”
齐岚一怔。
皇帝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他考虑了母后,考虑了素素,甚至考虑了他。
齐岚久久没有说话,他的沉默下是紧紧攥成一团的拳头。
齐岚曾经想过,朝君从未承认过这个孩子,也许他也不算重要,可世事弄人,变化莫测,没想到到了今天唐春竟有这样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