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不相欠。”孙潜心中火起,“那也要看看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
说罢,孙潜全身气力灌注剑身,向孙令灵攻去,孙令灵闪身,孙潜的攻势落空,旋即便向左挥去,孙令灵身手极快,腾挪之间矮下身体,等他复又站起时,孙潜怒道:“孙令灵,你有本事都使出来吧,这样躲闪,我不会承你的情!是男人,就堂堂正正地较量。”
赵殊扯了扯嘴角,若说堂堂正正,这一家子一整日下来,都和这词沾不上边。
孙令灵凝目,贯注了全副精力。
即便孙令灵只比招式,不用内力,已入而立之年的孙潜力有不逮,铁匠拉的破风箱也似喘着粗气,他渐渐被孙令灵逼入死角。
孙令灵早先剑风狂荡不羁,黄育芩后来与他相识,也曾见过他晨起练剑,指出他的剑法中的缺漏。这些自然是孙潜所不知的事情,他只觉孙令灵的剑花如春雨,纤细却稠密,如同撑开了罗网,自己始终挣不出来。
眼见自己渐入绝境作困兽之争,心中急切,猛地上前,脚下却踩到异物,正是黄育芩的银珠,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倾,面前正支着孙令灵的木剑。
“大哥!”孙令蛟惊呼。
“潜儿!”孙夫人惊呼。
孙令灵急急地收回自己的木剑,收势已成,却见孙潜的剑尖向他的要害刺来,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孙潜低垂的脸上,勾起了嘴角。
“二哥小心!”孙令蛟再次出声。
“噗嗤”声响,是利刃切开血肉的声音。
“娘?”孙令灵和孙潜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隔在他们中间的孙夫人。
“娘!”孙令蛟心中痛极,手脚并用地向孙夫人的方向爬了过去,“娘,娘——”
温热的血液将地面洇湿,孙夫人被孙潜半抱在怀中,微弱地回答:“娘没有事。”
黄育芩垂下眼眸,将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的银珠重新丢回荷包中。
“娘,你为何要——”孙令蛟哭道。
“我不知道,你们三个要好好的。”孙夫人的口中呕出鲜血,面色灰白,断断续续地道,“孙有义,已经不在,我,也不恨了。”
孙夫人吃力地转头,眯着眼睛艰难地聚焦:“你,不要再贪了,还有,你,也不要,再怨了。”孙潜和孙令蛟皆沉默不语。
孙令灵直直地站在一侧,不知所措。
孙夫人将目光投向孙令灵,孙令灵会意,半蹲在她的身侧,等了半晌,却只见她的嘴唇蠕动,发出几个简短的气音。“原谅我们,一家。”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孙令蛟身体怯弱,接二连三遭逢巨变,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赵殊连忙抢上前来,拼命地掐住了孙令蛟的人中,孙潜木然地站在一侧。
孙令灵缓缓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背过身去。一夕之间,孙府家破人亡。孙令灵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毕竟自己从未是他们的一家人。
夜色逐渐散去,天际露出一丝丝亮线,零星的两三粒星子嵌在深灰色的天际,偶尔划过展翅的鸟儿。原来天已破晓,黄育芩的右手支在椅子扶手上,半托着侧颊,眼下尽是乌青,垂头而坐,显然已经困极了。
“黄育芩,你早知会有今日了吧?”孙令灵的语气中是完全肯定的意思。
黄育芩低声道:“对不起。”这便是承认了。
“当初约好,从此一拍两散,生生世世不复相见。可是一年前你作为孙令灵却出现得蹊跷,我竟然观察不到你的命星。说起来,当年周明夷虽然身陨,但是龙气未消,命星未曾坠落。周明夷的命星原本晦暗不堪,十九年前,却突然亮了起来。”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寻访了旧时故地,最后找到了你的埋骨之处,然而在我掘开后,发现它竟然只埋了一口空棺。我从未想过,居然有人会如此天真,妄想逆天而行。”黄育芩指的人自然是孙有义和孙潜,语气中不自觉地透露出一丝嘲弄。
“孙有义此人术法不精,毫无天赋,因此更需天时地利加成,我料想他便是借着阳气最为薄弱的一日,再趁你大喜大悲之时,令你心神激荡,以便行事。”黄育芩叹了口气,“当时我投奔于你,目的便在于就近探查孙有义,只是他隐藏极好,我无从查起。我曾经想示警于你,可是见你平日里对孙有义敬重有加,忧心自己的言语分量恐怕不够,难以取信于你。正巧赵殊前来寻我,我担心打草惊蛇,于是提前搬离,以期可乘之机。”
“只是你没有想到,你还是被孙有义认了出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向来算无遗漏的你也被算计了。”孙令灵露出了难看的笑容,“那你为何要趟这次浑水?”
黄育芩的声音淡淡的,像是从天外传来一般,天上的银河渐渐淡去,孙令灵却在黄育芩的眼中找到了它:“我想证明。”
“证明什么?”孙令灵快速地问,心脏忍不住急剧跳动起来。
“不重要了。”
孙令灵心中一空。
黄育芩原本想说的是,证明我们曾经的羁绊。可是他突然想起自己年幼时,曾经读过的那位烂柯之人的故事。
年轻的樵夫贪看仙人的棋局,却因此误了百年的光阴,他自己如今与樵夫,不正是殊途同归么。况且自己与周明夷早就决裂,现在如何再去问故人探故情。
黄育芩虚弱笑道,“有些话不及早说,我担心又要和上次一般。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如果当初我们相遇这能这般纯然简单,该有多好。”
黄育芩的眼皮沉重,强撑着精神反复微微张合之后,终于耷拉了下来,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海。
“黄育芩!”孙令灵喊声最后回荡在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