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夕阳的余晖越来越淡,钟乐从地里拔了两颗白胖的萝卜,摔摔叶子上的土,又摘了几根青翠的黄瓜,装在篮子里,在最后一抹夕阳消逝之前,回到了茅草屋。
前些日子新砌的小火炉上,已经煨好了鱼汤。
钟乐掀开盖子,看到汤已经炖成了浓白色,豆腐软烂,鱼肉鲜香,上面还洒了一撮碧绿的小葱,卖相十分可人。
钟乐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嗯,好喝!”
清颢走过来,温和的笑说:“是吗?”
“还能有假?你自己尝尝就知道了。”
清颢也尝了一口,挑挑眉说:“果然不错。”
“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不像我,”钟乐摇着头叹口气,“三年了,就会那么一道菜。”
钟乐会的那道菜,就是凉拌黄瓜和萝卜了。这个嘛,简单到不能再简单,将新鲜的黄瓜和萝卜摘几根来,削片,再往里倒上油盐酱醋,搅拌搅拌,一道菜就好了。
清颢却说:“你的拌黄瓜也做的很好啊,每次盐都放的十分适量,不咸不淡。”
钟乐:“……”
清颢认真的说:“这很难的好吗?”
“……真的吗?”钟乐有些相信了。她受到夸奖,将今晚的黄瓜和萝卜拌的更加用心,果真盐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
窗外月色清凉,二人围着小火炉,开始吃饭。
清颢忽然想起以前曾埋过一坛桃花酒,他说:“现在估计是时候了,我去挖出来看看。”
钟□□过窗户,看着他层层挖开桃花树下的泥土。
时光过的真快啊。
三年前,她向衡阳传音,说,世上已无极地。
衡阳大笑,说,好消息。
又说,他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衡阳的好消息是,已无行走在世间之妖。
钟乐愣了很久、很久。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实现了,杀尽天下妖,世间再无妖。
可是,她也十分的茫然,从此再也没有了妖怪,她该何去何从?
白帝城已经不适合回去,而游离天下,四海为家,也没有了意义。
毕竟,已经没有了妖。
最后,她留在了极地。
极地其他人和妖的尸体,她本来想一把火烧掉,但是隐雀不喜欢那样,于是,她和清颢将他们都埋葬在了白雪之下。
第一年,他们经营着一亩田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第二年,他们在窗外种了株株桃树。三个月之后,桃树长出枝桠,六个月之后,枝头吐出花苞,一年之后,桃花已经绽放的十分烂漫,每当一阵风吹过,花瓣飘落,彷如下了一场淡粉色的小雨。
第三年,他们在茅草屋中砌了一只红泥小火炉。
屋外白雪纷飞,屋内火炉温暖,上面烤几只橘子,再温一壶小酒,二人对酌,谈天说地,十分惬意。
“好了。”清颢拎着酒坛子回来了。
他给钟乐倒了一杯,钟乐一干二净,咂咂嘴说:“当真有桃花的香味,很清甜。”
清颢宠溺道:“阿乐喜欢就好。”
钟乐望着他弯弯的笑眼,一时有些恍惚。
三年相伴的平静生活,似乎消弭了当初他那绝然的恨意。他对她那么好,好到甚至有些时候,她以为他是喜欢着她的。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又觉得,一切的平静温馨都只是假象。
或许是因为太过波澜不惊的缘故吧。
她已经习惯了奔波,习惯了拥有一个为之努力的目标,骤然闲了下来,平和之余,反而觉得有些空虚。
“清颢,你喜欢我吗?”一杯接着一杯,钟乐有些醉了。
她脸蛋发烫,晕乎乎的拿着酒杯,眨巴着眼睛看清颢。
她很希望他说是。
爹爹和阿娘不在了,楚欢和公冶侯离开了,隐雀死了,白帝城回不去了,寻乌镇也已经空无一人,都被她杀光了。
现在,这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一个能与她作伴。
“清颢,你说话啊?”
清颢说:“阿乐,你醉了吗?”
“不,没有……没有醉。”
清颢笑了,这可真的是醉了。他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靠近她,在她的额心轻轻落下一个吻。
钟乐皱了皱眉,觉得他的唇十分烫。她明明记得,很久以前,她给他喂药时吻过他,那时他的唇是很冰凉的。
她说:“清颢,你也醉了吗?”
清颢摇头:“不,我很清醒。”
但钟乐觉得他真的是醉了,因为他开始说起很多年前的往事:“当年,我离开蓬莱之前,在那里设了一道结界。”
钟乐醉乎乎的笑说:“我知道,你是为了防妖怪,但其实,也是对我的一场考验。我每觉得自己的修为精进一次,就会尝试去破开那道结界,可是最开始,我根本连一条缝隙都打不开。”
清颢笑:“现在你已经很强,强过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妖。”
钟乐又喝了几杯酒,愈发醉了,她听不清楚清颢在说些什么,只知道他说了很多、很多。她觉得有些困,慢慢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清颢好像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什么?”钟乐咕哝。
“阿乐,再见。”
就让一切的爱与恨,全部都终止在这里吧。
清颢伸出手腕,鲜红的子母咒浮现,他不在乎的看了这符咒一眼,然后义无反顾的,化出凤凰原身,飞出窗外,飞向高空。
狂风呼啸,迎面而来,清颢响亮的长鸣。子母咒越来越红,提示着他已经离开了她三十丈之外,他的妖丹开始疼痛、生出裂痕,宣告着子母咒对他的束缚。
可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自由过,他无视那快要滴出血来的子母咒,冲破束缚,刹那间一身轻松。对着下方山川河流,灿灿灯火,长鸣出声。
钟乐醒了,毫无征兆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