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呼唤她的夫妻两个,男人着一身月牙白锦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身形清瘦,气度优雅。他将锦盘中一样东西抖落开,霎那间,满室流光溢彩。
原来那是一匹布料。
它本身就已经瑰丽无比,更别说,此刻它折射了明月的光华,更加显得晶莹剔透、举世无双。
女人站在他身侧,瞳若秋水,素手纤纤,轻轻的抚摸着这匹布,满心欢喜。转眼看到小姑娘,蹲下来,摸摸小姑娘的头发,笑眼弯弯的道:“乐儿快来看看,爹娘新得了一匹布料,” 男人笑道:“叫做鲛锦。”
“是,鲛锦,”女人道,“给乐儿做件新衣裳好不好?”
小姑娘看了看,鼓起腮帮子,一脸不乐意。
女人道:“乐儿这是怎么了?不喜欢呀?”
“太花哨了,乐儿不喜欢。”
男人和女人俱是笑了。
白帝城盛产宝石,可他们的女儿,却是这世间最不喜华丽的人。
可是哪个当父母的人,见了好东西,不想将它用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呢?
小姑娘却只是一个劲儿摆手,亲了他们每人一口后,快乐的跑远了。剩下女人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又慈爱的摇了摇头。男人伸手挽起女人耳边的一缕碎发,微笑道:“这鲛锦乃鲛人花费数年所织就,世间难得,乐儿既不喜欢,给你做一件衣裳,想必也是极美的。”
女人脸颊微微一红。
钟乐站在他们身旁,大声喊:“爹!娘!快跑啊!”
“带着满城百姓,跑啊——”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听到。钟乐绝望的伸手想要抓住他们,可是,她就好像不存在于这里,她的手透明的穿透爹娘的身体、却无法触摸到他们。
她能做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十五年前的惨象再一次发生——
妖帝蛮荒黑衣白发、高高漂浮在白帝城上空,脸色苍白、仿若鬼魅,眉心的凤凰图腾妖冶诡异到极致,像是以鲜血一笔笔描摹勾画。他勾起唇角:“钟子胤,你就真的这么想死么?”
下方,高高的九龙台之上,白帝城主钟子胤被两条散发着黑色煞气的铁链悬吊在空中,那铁链穿透他的琵琶骨,滴滴鲜血顺着铁链、掉落到地上。
蛮荒降落,惊起满地灰尘。
“本座给了你机会,可你不愿。但没关系,本座此刻,仍旧给你机会。”
“只要你松口,愿意降服于我们妖族,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轻松的结束了。多么美好?是吗?白帝城可以像以往一样,继续风平浪静的生活。你也可以高枕无忧的,继续做你的城主,重新,将你的娇妻拥抱在侧。”蛮荒诡笑着望向城楼下方白衣似雪的女人。女人也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朝这边望来。她身姿单薄,却站立的如此坚定。
钟子胤痛苦的别过眼睛。
蛮荒魅惑道:“还有,爱女。”
“哦,对了,本座忘了,她被你藏起来了,但是没关系,马上,马上她就能被找到了。”
“蛮荒,你死了这条心吧。”钟子胤冷笑。
蛮荒本就漆黑的眸子忽地又一深,他挥手,下方的妖兵得到号令,施法驾驭千万把长剑、朝着女人刺去。钟子胤惨叫出声:“忧若!!!”
女人却忽然,郎朗的笑了起来。
她柔弱却坚毅的声音响彻白帝城:“蛮荒,不是我们怕你,而是,你在怕我们。”
那袭白衣灿烂的一闪而过,而后,坠下百米高的城楼。
钟子胤双眼通红,疯狂的哈哈大笑起来:“蛮荒,你到底在怕些什么?你以为,让我跪在你面前便可以让你妖族得到认可?你以为,我跪下去,便等于所有人都跪下去?”他望着下方乌泱泱的白帝城百姓,声音渐渐恢复以往的慈悲与温和:“不要怕他……”
“是他,在害怕我们……”
蛮荒眼神一冷,顿时有千万枚噬骨钉从四面八方飞来、穿透钟子胤的身体。短短片刻,他已血肉模糊,鲜血不间断的沿着白衣淌下来。
“跪我者,生。逆我者,死。”
寂静须臾,满城百姓、无一人跪拜。
蛮荒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其实他若不让他们看到这一惨象,那么此刻或许会有为数不少的人跪下去,可是他以为,让他们感到害怕,他们就会更愿意服从,于是他让他们从头至尾看着这一切,让他们亲眼目睹城主与城主夫人的死去。
他却没料到,有时候,害怕会让一个人更勇敢。贪生怕死,反而让一个人舍生忘死。
“我再说一遍,跪我者生,逆我者,死——”
可人影森森,仍是无一人低下头颅。
蛮荒双瞳血红——
“杀!杀尽他们!!!”
“杀!!!!!”
钟乐大口呼吸着回到现实。
明月皎皎,夜色清明。空中,尘缘镜与水月镜交相映照。镜中世界栩栩如生,与真实世界分毫不差。
但现在看来,哪怕它再真,也都是无法改变的。
钟乐叹了口气,看着床边那串散发着淡淡瓷质光华的骨风铃。它静静悬挂着,从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一丝声响。
爹,娘。
你们并不来看我,是因为十五年已经太久了么?
在尘缘镜中叫喊了那么久,钟乐颇觉口干,去桌边倒了杯水。
清水中,映出皎洁明月,还有窗外几株夹桃竹的倒影,枝叶交错,随着水面微微摇晃。
钟乐注视片刻,忽地神色一凛,出门一掌拍开楚欢与公冶侯的房门:“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