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不语,只负手凝望烟雨朦胧的西湖水面。
渐渐的,周遭景色变幻,天色越来越黑暗,风越来越大,平静的水面越来越狂躁,最后,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空中。狂风中,她的神色疯狂,早已失去了此前的温婉,她狠狠扬手,白衣衣襟四散,接着西湖水升高——
不!不只是西湖!
周遭所有的江流湖海,凡是有水的地方,通通被这失控的白蛇操纵起来。她红着眼,失态大叫道:“法海!!!”
“放了他!!!”
“法海?”段匆被风吹的睁眼都费力,她大声道:“这人也是个捉妖师?”
青蛇:“不错,且是个秃驴。”
段匆:“……他抓走了许仙?”
青蛇:“照他的说法,是保护许仙。”
段匆默默思忖了一下。其实,法海做的并没有错。若是当日的她,看到有一只蛇妖纠缠着一个凡人不放手,那么必然也会认为这只蛇妖心怀不轨。且好心去警告这凡人,这凡人却又无动于衷,死活都不愿相信他的妻子是一只妖。
那么,为了保护这凡人,将他关入金山寺,也是无可厚非的事了。
“法海,我再问你一句,你放人,”白蛇嘶声道:“还是不放人?!”
无人回答,唯有金山寺佛光大盛,隐约有梵音传来。
白蛇朝天大声冷笑,下一刻,化出原型,蛇尾一扬,掀起滔滔大浪,直逼金山寺!
很久很久之后,一切的风浪都停止,段匆轻声道:“她输了?”
青蛇低声:“嗯。”
法海的袈裟是件法宝,它变成一道千里长堤,将大水阻拦在了寺门外。大水涨一尺,长堤就高一丈,大水涨一丈,长堤就高十丈,任凭波浪再大,也无法漫上去。最终,法海将白蛇收入金钵,将她镇压在了雷峰塔下。
雷峰塔前,僧人双手合十,面容无悲无喜:“除非西湖水干,雷峰塔倒,否则,施主你永生永世都无法再见到那蛇妖。”
许仙在地上长跪不起。
金山寺中,法海逼迫他剃发为僧,法海说,要想不被妖物迷乱心神,那就必须舍去红尘三千羁绊。
无情,便不会为情所困。
那时他宁死不从,他疯了一般的大吼:“秃驴!我情愿为情所困,我情愿苦海沉沦,我心甘情愿!!!”
而今,一切都随着雷峰塔的巍峨矗立而消逝,他跪在地上,自愿削去三千烦恼青丝。
世间没有了端坐保安堂前,为人开方抓药的许大夫。
而雷峰塔前,多了一个年轻的僧人。
日出日落,他拿着扫帚,认真的扫去地面上每一片落叶。西湖落雨时,他撑起一把红色的油纸伞,静静站立在塔外,陪伴着他的妻子。
“你呢?”段匆问青蛇:“这时候的你在干什么?”
青蛇抬眼,段匆也同他一起望去。
只见这时的青蛇已化作男形,他回到青峰山,潜心修炼,着了魔一般,不分日夜。段匆恍然道:“你这是在……”
“使西湖水干,雷峰塔倒。”
法海随口一说,他竟当了真。段匆道:“你成功了吗?”
青蛇道:“只要想做到,便没有做不到。”
这妖!段匆倒有几分敬佩了。
只是,法海如此强大,他要打败法海,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修炼就可以达到的。段匆道:“你花了多少年?”
青蛇轻声道:“五百年。”
五百年……段匆又看向雷峰塔外的许仙。
春去冬来,年轻僧人的腰背已经佝偻,头发也已经花白。那把油纸伞,经受了这几十载风吹雨打,伞面也已然变得破败。
段匆一瞬间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可是许仙他……是个凡人啊。”
青蛇道:“他是。”语气中,那样的凄凉。
五百年,对妖来说,或许难熬,可是终归,五百年之后,妖还活着。
可是,对一个凡人来说,五百年真的太漫长、太漫长了,漫长到不敢去奢望与想象。当雷峰塔终于轰然倒塌,白蛇泪流满面的奔出,想要再寻回她的爱人时……那个人早已消失,魂魄都转世好几个轮回,变得面目全非了。
最后的最后,仍旧是细雨连绵的西湖,仍旧是行人匆匆的断桥头畔,一个白衣女子,撑着一把残破的、露出了伞骨的油纸伞,耐心的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再到来的爱人。
而她的身后,有一道青色的影子,黑色的靴子,也同样静静的、千万年不变的,陪在她的身侧。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了许仙,”青蛇声音平静:“因为我早已看到水月镜中的结局。如果这就是爱,那么,我情愿她不曾拥有过爱。”
“可是青蛇,”段匆低声道:“尘缘镜窥过往,水月镜见未来。可是,它们都是无法改变的。你既看见了这一切,那么也应该知道,你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更改镜中结局的。这是命,这是定数。”
青蛇闭上眼,沉默不语。
或许他知道,只是……
他不甘。
段匆伸出手,冰凉的雨丝细细落在她手心。她望着烟雨朦胧的西湖,一时怅然。
如果这就是爱,让善良的白蛇疯狂的淹没了金山寺,让自由自在的青蛇为之束缚、情愿以女子的身份常伴在白蛇身侧,让本可以安稳一世、端坐在保安堂前济世救人的许仙青丝落地、削发为僧,在雷峰塔前扫了一辈子的落叶。
如果这就是爱,让人面目全非,那么,究竟为什么还是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