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匆皱了皱眉,她的腿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却毫不在意。而她的胸口处,反而好像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她用一只手紧紧的捂着。
“你藏着什么东西?能让我们看一看吗?”
兔妖闻言,立马惊慌失措的摇头:“不!不!”
她越是这样,反而越是引起段匆的怀疑。段匆道声“得罪了”,便直接伸手将她胸前那东西掏了出来。
兔妖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一改方才可怜而温顺的模样,面目狰狞的嘶吼道:“还给我!!!”
“给给给给给!”段匆忙将这东西丢给她,兔妖这才恢复正常,珍宝般的把这东西又藏到胸口,然后继续拖着血迹往前爬。
周围仍旧很吵。有人在说笑,有人在拍手,还有什么钝钝的仿佛利箭刺破血肉的声音……只是,他们却无论如何找不到这声音是从何传出,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段匆揉了揉头,觉得又疼又眩晕,她定下心神,小声问谢蕴道:“这兔妖到底要干什么?”
兔妖视若宝贝的东西,只不过是一包寻常的草药。
谢蕴也紧皱着眉头,半晌,道:“你觉得这地方,真的是阵法吗?”
他这样一说,段匆也一惊,觉出了些什么。
阵法,是设阵之人用法力所幻化出的、一个虚拟的存在。故而阵法的四界,都是有法力波动的。只是此刻……段匆凝神感知。
周遭平静无波,什么都感觉不到。
谢蕴看向段匆道:“所以,这其实不是阵法。”
这里,是黎国一个真实存在的地方。狐妖利用阵法将他们送来了这里,可他们所到的地方,却其实并没有阵法存在。
“为什么?”段匆不解。周围仍旧喧嚣杂乱,她脑袋昏昏的。
抬头,看到兔妖仍旧在努力的向前爬。
她伸手,掏出了袖袋中的尘缘镜。
“我一定要救爷爷。”兔妖流着泪说道。
她看了眼床上的老爷子,他已年至耄耋,头发花白。这个年纪的人,本来就十分虚弱,又恰不巧,前天他染了风寒。
一开始,他还强撑着说自己没事,可是过了几天,他就咳嗽不止、冷汗连连,到最后,没有半分力气,连床也下不了了。
“咳咳……你听话,你不要去,外面下雪,路滑!”老爷子强撑着,责怪的说道。
兔妖道:“不是雪,那是柳絮!爷爷,您糊涂了,现在是春天。”
“春天啊……”老爷子有些恍惚怅然的道。
“春天好,暖和。”
兔妖刚应了声嗯,就听老爷子继续道:“听说死在春天里,下辈子投胎,会变成一只在树头上喳喳叫的喜鹊,娃,你说是不是啊?”
兔妖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鼻翼扑簌扑簌的扇动,恨恨道:“爷爷!”眼泪叭嗒滚了下来。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是个固执人。
许多年前,他还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大富人家的公子,锦衣玉食,风流快活,无所忧愁。
有一天,他被几个小厮撺掇着,心血来潮,去窑子里逛了一逛。
窑子好啊,香肩云鬓,莺歌燕舞,老爷子舒服的半躺在软席上,两个女子捏肩、两个女子捶背,还有一个,纤纤玉手执着一只酒杯,喂他喝酒。
他醉醺醺的眯着眼,头顶那盏紫金薄纱灯,晃的人有些眼花。
半梦半醒间他抬起眼皮,恰见一个清丽素雅、怀抱琵琶的身影一闪而过。
老爷子瞬间一个激灵,清醒了。他颇有兴致的问道:“那是谁?”
喂他喝酒的这女子娇笑道:“爷,她叫碧云,”眼神中几分伤感和羡慕一闪而过,笑道:“她和我们不一样呢。”
哦?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
这可着实唤起了老爷子的兴趣。
他找到老鸨,询问一番后得知,原来,这碧云的不一样之处,就在于她只卖艺、不卖身。
老爷子那时候年轻、风流、皮相也生的极好,再加上他家中财大气粗、有权有势,想讨一个女子的欢心,可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甚至他都不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需往那儿一站,就有数不清的女子上赶着贴过来。
要什么就得到什么惯了,他反而十分轻蔑、不再珍惜。
而如今有一样得不到的东西在眼前,他开始野心勃勃、势在必得。
后来,老头子每每回忆,那碧云到底生的是何种模样,说的是何种方言,弹的是哪一支琵琶曲,他通通都记不清了。他喜欢她吗?未必。
只是,他不服气。
于是,当老爷子笑嘻嘻的去向碧云搭讪、进而对她动手动脚,却得到碧云冷淡疏离的回复:“公子,奴家不卖身,请自重”时,他十分生气,狠狠的一挥手,对手下小厮道:“我不管,本公子就是看上她了,你们看着办吧!”
三天之后的一个夜晚,碧云出现在了老爷子的床上。
老爷子瞧着她垂泪的神色,十分得意,慢悠悠的将捆着她的绳子解开,这时,碧云望向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仇恨而决绝,老爷子心头一颤:“来人!她想杀我!!!”
下一瞬,砰的一声。
老爷子怔怔的,魂飞魄散般,看着她一头撞在一旁的梁柱上,鲜血淋漓。
小厮们匆匆忙忙的冲进来:“少爷,没事吧少爷!”
却见老爷子呆呆问道:“你们是怎么把人弄来的?”
一个小厮吃吃笑道:“就是钱能解决的事嘛,少爷……”
“说实话!”
“少爷,少爷别生气!”小厮哭天喊地的跪下来,“小的们本想给她赎身,但她说,这世上能为她赎身的只有一个人,她是不可能跟小的们走的。然后小的们暗中打听,发现她有一个情郎,是个穷书生。”
老爷子缓缓道:“所以,你们杀了他。”
“这、这!”小厮哭丧着脸道,“小的一开始也没打算对他怎么着,反而好声好气和他商量,结果、这人迂腐刻板,说什么也不答应,最后不知怎么的,就动起手来了……”
他们事先已经调查过,这人在皇城举目无亲,于是动手时也不忌惮轻重,反正打死了,也没多大的事。
结果,最后还真的给打死了。
几个小厮倒也不慌乱,拖了他的尸体,报了官,说是这人偷窃了他们府里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衙役从他身上一搜,还真是如此,再加上他们提前已经备好银两、在衙门上下打点好关系,于是这个案子,便就这样轻快了结了。
“你那情郎已死,现在可以跟我们走了吧。”
当时,碧云愣了一愣,跌倒在地上。
但是很快,她又平静的站起来,和顺的跟着他们走了。
她表现的这样正常,哭都没哭一声,几个小厮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怕她是在蓄势、等见到了少爷就要大打大闹一番,干脆,就给她捆了一条绳子。
结果没成想,她自己一头撞死了。
此时正逢暖春,门外枝头上,喜鹊热热闹闹的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