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金吾术瞬间条件反射的握紧剑,但仔细感受一番,却又觉得并没有妖气。
他踟蹰着,欲言又止。
“你以为,这是什么妖?”孟宥道。
金吾术愈发疑惑,但转念一想师父怎么可能看错,肯定是自己上课打盹不专心,所以判断失误了。他本想实话实说,但对上师父赞许的目光,本想坦白的话语又咽了回去,牙疼似的思索了一阵,道:“徒儿感知到他是妖,但徒儿愚笨,还无法具体知道他是什么妖怪。”
孟宥却忽然大笑了起来。
金吾术心虚又不解:“师父,你笑什么?”
孟宥瞥他一眼:“自然是笑你年纪小小,便知道弄虚作假。”
金吾术瞬间就蔫了,低下头,沮丧道:“师父。”
“你明明感知到他无妖气,为何我说他是妖,你便轻易就放弃自己的想法?”
“因为是师父说的。”
“我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金吾术脱口而出:“自然!”说完,却又愣了一下。
他自幼父母双亡,自记事起便跟着师父走南闯北,降妖除魔,这么几年下来,师父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只要是师父说的话,他从来都深信不疑,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师父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在他心中,不是有对才有了师父,而是师父就是对。
只见孟宥却摇了摇头,认真的道:“你要记住,谁都会做错,包括我。”
“可……那我该信谁呢?”金吾术不解至极。
月光下,孟宥看着这孩子幽绿的眼睛,有些失神。
许久,仿佛有些叹息般的轻声道:“你自己的心。”
他伸手摸了摸金吾术的头,白衣翻飞,衣袖拂过,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重新变成与常人一般的黑色。一切无声无息,不知不觉。
“出来吧。”孟宥朝身后道。
果然,随着这一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衣衫破旧褴褛,脚下的鞋已经磨破了底,看来的确风尘仆仆、奔波许久。但那张脸上,却丝毫不显出疲惫,而是充满倔强。他朝着孟宥跪了下来,漆黑的眼睛如深潭,里面盛满一种压抑而坚定的、永恒的仇恨。
“天师,是我,特来拜您为师。”
孟宥望着这少年背上的包袱,那里面似乎是一个圆圆的东西,一阵风吹来,淡淡的酒香和桂花香从那里面飘出。
金吾术吸了吸鼻子,也闻到这味道,好奇道:“是什么?”
只见少年解下包袱,里面,是一只瓷白色的酒坛。
孟宥苦笑起来。
果然,这是一坛桂花佳酿。
五年前,他初次入世,见狼妖为祸人间,便在那个月圆之夜前去斩杀。在一个村子口他遇到陈道心,为他指明方向,说是狼妖已经将前一个村子祸害的差不多了,于是他又匆匆赶到那个村子。
一入村,他便闻到滔天的血腥味——的确,他已经来迟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闻到另一种味道,那是香气四溢的酒味伴着淡淡的桂花清香,原来这个村子,以盛产桂花酿为名。
狼妖朝他撕咬而来,他带着恨意和决心,将它们杀了个干净,只留下那一只不谙世事的、还尚未做过恶的狼崽。
他本以为村子里的人已经死绝,看着这惨象,心中抽痛,于是快步的想离开这里。但忽然,他听到一个微弱稚嫩的声音:“爹……娘……”
他心头一跳,连忙在尸体中寻找。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那是个六七岁左右的男童,喉管已经被狼妖咬破,鲜血汩汩流出,只是他却咬着牙、硬撑着没有死去,眼中充满哀恸与仇恨,沾满血液的双手,伸向他死不瞑目的爹娘。
孟宥擦擦眼睛,忙用法术为他疗愈伤口。
只是他伤的实在太重,法术终究不是什么足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只是做个安慰,聊胜于无,能不能活下来,最后还是得看这男童有没有那样幸运的命数。
男童昏迷不醒,梦魇连连,请来的大夫见了他,不住摇头:“依我看,终究是凶多吉少啊。”
但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男童活了下来。
连大夫都觉得神奇:“他的求生意志,可真是太强大了。”
孟宥看着这男童,他已经清醒,躺在床上,黑漆漆的眼珠子里没有一丝感情,冷漠的听着这一切。孟宥心口一沉……求生意志,他看着这男童的眼睛,从里面感受到滔天的恨意。
他拒绝了男童要拜他为师的请求。
愿意收养男童的那户人家,男主人与女主人俱是和善可亲,将男童视如己出。只是男童却并不依恋他们,每天天不亮,便起来跪在孟宥的门外。
“我不会收你为徒的。”孟宥道。
“为什么?”男童咬着牙。
因为不想你是凭借仇恨才度此一生。孟宥道:“小友,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庸庸碌碌,转瞬即逝,痛也一日,乐也一日,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又何必耿耿于怀?眼前的温暖关爱,才是更应该体会与抓住的东西。”
“我不会放弃的!”他御剑离开此地,听到下方男童嘶哑着嗓音、泪流满面的喊道。
“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孟宥扣紧袖子中的狼崽,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