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衡当然记得:“因为你不喜欢那个名字。”
江御暮点点头:“那个名字,和它所代表的那种生活,我都不喜欢。”
“那种……生活?”穆归衡从未听她提起过这一点,“愿意跟我讲讲吗?”
江御暮无声一笑:“其实事情过了这么久,我已经记不得太多细节了。”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一直在努力忘记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努力活出新的人生。
“最后还能留下的一点印象也只是……因为我坚持要继续读书上学,父母与我断绝了关系。”
“他们知道我从小就身体弱,肯定很快就会扛不住。到时只能乖乖回家,听从他们的任何安排,以此求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说到这里,江御暮忽然哼出一声冷笑,像在嘲讽某些人的希望落空了。
“他们只猜中了一半——我的确没抗住,年纪轻轻就病死了。不过,至少在外面过了几年自由自在的日子。直到死,他们也没用我换来一分钱。就连遗体,我也完完整整地捐给了医学院。”
“只可惜……死的时候,我还没拿到毕业证呢。熬了那么多年,真亏得慌。”
旺财似乎感知到了江御暮的情绪,轻爪轻脚地挪动几步,将下巴搭在她腿上,有意安抚般“呜呜”两声。
穆归衡听到此处,也早已满眼痛惜。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不论怎么措辞,都嫌弃自己嘴笨。
他想给她一个朋友间的拥抱,却又怕自己不懂后世风俗,举止失了妥当,冒犯到她。
犹豫到最后,他也只是慢慢伸出一只手,轻轻覆在江御暮的手背上,用掌心的温度传递无言的安慰。
“还好,都过去了。”江御暮低着头苦涩一笑,摸摸旺财毛绒绒的脑袋,又满怀希望地抬起头来。
“如今我身体健康,又有家人相伴,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早已忘记上辈子的生活是何滋味了。”
答案不言自明,如果有选择的机会,她必将无比坚定地留在这里。
哪怕这个世界有可能并不真实,但她的生活、她的理想、她的情感,却都真实存在着,鲜活着。
“你呢?”她问,“会放弃皇储之位,回到武周,继续做那个自由驰骋于天地之间的燕少侠吗?”
如果放在从前——不需要多么久远的“从前”,哪怕只是三五天前,穆归衡也会毫不迟疑,给出肯定的答案。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双唇似有千钧之重,张不开,也送不出一个轻如鸿毛的“会”字。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
这不过是她与他之间的一句戏言,说说而已,又不会即刻变成真的。
可他心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或者说,隐隐的恐惧——唯恐话一出口,就成了将来某日无法扭转的谶言。
“说不准,也许不会。”
穆归衡思来想去,也唯有这个答案了。
蹉跎半日,陶瑛至晚方归。
旺财早早听到了她的脚步,便去门外石阶上摇尾等待。
“旺财!”陶瑛一见到它就开心起来,不怕弄脏衣裙,扑上去给了它一个大大的拥抱。
江穆二人相视一笑。
穆归衡耸肩挑眉,眼神意为:我就说吧,陶瑛姐最吃这一套了。
然而这一次,陶瑛听完他们的来意,却没有痛痛快快地答应帮忙。
“以我的身份,想带人混进王府倒是不难。左右每个月织出新布来,都要挑出最好的,送上门去供王妃们挑选。只是……”
陶瑛抬眼看向江御暮,为难一笑。
“去了王府,少不得要低眉顺眼的。被王妃们呼来喝去不说,单是伺候她们选布更衣,就是个劳心劳神的苦差事。江小姐毕竟是尚书大人的千金……”
江御暮连忙说道:“没关系的,这些活计,我也做得来。”
即便得了她的保证,陶瑛也不敢轻易松口。
江御暮见状,决定当场证明给她看看。
“陶瑛姐,您先坐。我来给您揉揉肩,捶捶腿?”
然而她刚把手搭上陶瑛的双肩,就被穆归衡急匆匆拉了回来。
“小姑奶奶你快歇了吧!此举若是让她家林庄主知道了,准得喝一罐闷醋。”
江御暮反驳道:“我一个姑娘家,有什么醋好给他吃的?”
穆归衡不好跟她解释太深,不由语塞。
陶瑛捂嘴偷笑两声,跟江御暮玩笑道:“无妨无妨,咱们不告诉她就是了。”
穆归衡无奈一叹,一垂眸,见旺财还兴冲冲地摇着尾巴,忽地灵机一动。
碍于系统的种种限制,他只得板着脸对陶瑛提议道:“陶夫人若愿意相助,本宫可以将此爱犬留在你府上,待事成以后再来接回。”
陶瑛眼睛一亮,指着他道:“这可是你说的!”
穆归衡无计可奈:“刁妇,注意你在本宫面前回话的言辞。”
“哦哦,又忘了。”陶瑛连忙收回手,“民妇的意思是,太子殿下金口玉言,想必不会反悔吧?”
穆归衡一脸冷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