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砚林盯着陆青予看了一会儿,她很镇定也很自信。
“行,这一批出土的文物里面还有一个景泰蓝如意,损坏最严重。你可以试试,不过尽量不要破坏太大。将来我手艺好了,技术发展了,还要修复它的。”张砚林同意了。
陆青予使劲点头,向领袖发誓保证不会搞破坏。张砚林让一个弟子拿来了景泰蓝蝴蝶纹的如意。
这柄如意不到30厘米长,已经完全扭曲变形了,锈迹更加严重,釉料掉了一半。但是剩下的蝴蝶、芙蓉花和斑斓色颜,仍然能让人想象出当初的精致美丽。
拿在手中,居然不是特别沉。
她抬头望着张砚林,张砚林点点头:“空心铜胎,节约材料。”
陆青予和张砚林讨论技术问题的时候,老爷子和张砚林的弟子开始修复第二件文物珐琅凫尊。
苏远宸也没有打扰任何人,带着《南洲日报》的记者拍起了照片,并拿着笔记本在旁边旁听。
当然,他拍了一会儿标准的场景工作照,看到认真调色的陆青予,不知不觉偷偷拍了一张特写。
陆青予被凑过来的相机声吓了一跳,然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苏远宸装模作样地转过相机拍起了桌上的瓶瓶罐罐。拍完后,他把相机藏在怀里转身离开,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陆青予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拿着本子采访老爷子去了。
老爷子认真地给他讲解修复的过程,苏远宸听得很认真,笔记写得飞快。工作中的人留给了陆青予一个侧面的轮廓,微微弓起的背脊,似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说起来,苏远宸对陆青予的工作很了解,也经常参与工坊的活动和报道。因为某种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原因,陆青予对苏远宸的工作不太了解。
每次看到他忙碌都是在写东西,也不知道他最终写了什么,发表在哪里。除了写东西,他还会做什么呢?
“怎么了?有问题吗?”张砚林在旁边问。
陆青予收回目光,沉浸在调配低温珐琅釉的过程中。
终于在无数次失败后,陆青予在光洁的化学颜料里加入少量的极细石英砂,配出了五种质感比较接近的颜料,涂在如意的几处相邻的空隙内。然后拿到锅炉吊篮中,用少量的炭火烘烤。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工作,聚拢在炉膛旁等待结果。
陆青予尤其紧张,她的双手手指交叉握紧,看着如意微微变红,然后快速提起吊篮远离火堆。让温度控制在烧化低温釉料,又达不到高温釉料熔点的程度。
老爷子看了看火候说:“差不多了。”
陆青予拉起铁链,把吊篮放在地上,让景泰蓝慢慢冷却。
发红的景泰蓝慢慢恢复了色泽,陆青予仔细看了看,五种配方里,有些质地过于细腻,有些过于粗糙,其中一种最为接近,她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成功了!这个2号配方的珐琅质地、气孔和原来的珐琅最为接近。就用这个比例来调色吧。”
张砚林仔细对比了最终效果,点头表示同意,老爷子摸着下巴连连说好。
苏远宸远远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陆青予心里乐滋滋的。
张砚林派了两个弟子协助陆青予,让她把所需的颜色全部调配出来。
陆青予数了数,大约需要三十多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有困难吗?”老爷子问。
陆青予看着大家关注的目光,摇了摇头。有困难又怎么样,干就完了。
为了尽可能地贴近原始文物,陆青予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把三十多种颜色重新进行了调配,每种色彩的原材料比例不尽相同。最后在如意上进行了反复实验,选取了最优的配方比例。
等老爷子用了一周时间把凫尊的铜配件修复完成,陆青予也把颜料配置完成了。
接下来是修补珐琅的环节,老爷子用上了孙女调配的颜色。
所有人都很紧张地盯着老爷子,老爷子不愧是高级技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为所动。
他的双手苍老不堪,布满皱纹。加之长期和矿物质、金属打交道,皱纹缝隙中有永远洗不干净的黑色污渍。
从玻璃吸管从瓶子中取出颜料的时候,他的手有些自然地抖动。但是一旦接触到器物,他的手却能很稳定地将颜料一滴滴点进整理好的铜丝缝隙中。
一遍颜料上过后,陆青予小心翼翼地带着它去了炉子里低温烘烤,让颜料缓慢熔化附着在铜胎表面。
等温度退却后,颜色渐渐呈现出来,质地、气孔、色调十分接近,不用仪器几乎看不出来差别。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张砚林握着陆开明的手,陆开明握着陆青予的手,苏远宸用相机记录下景泰蓝文物修复划时代的一幕。
陆青予得意地笑,老爷子摸摸孙女的头表示赞赏。张砚林如释重负,卡脖子的技术终于通关。
剩下的就是重复点蓝、低温烧蓝,手工局部抛光、做旧上釉环节。每一个环节都需要细致和耐心,还有无数的时间。
陆开明拿出自己五十年的积淀,张砚林用上自己十来年的研究,陆青予掏出自己两世的心得,还有苏远宸无声无言地陪伴。
景泰蓝渐渐恢复明媚,温暖的春天就这样悄然而至,四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