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家里又割了肉,做了油滋滋的红烧肉。
陆青予吃了半月青菜萝卜白米饭,也觉得肚子里没油水心里慌。她破天荒地吃了三大块肉,嘴巴上全是油。
吃完后,她钻进了自己的房间,摆上镜子、铜丝和颜料,开始新一轮的制作。
等售卖两次后,她的摊位前站着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男人。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是否打量了摊位许久。
陆青予只知道自己整理好客人挑过的摊位,一抬头,就看见他了。
他穿着雪白的短袖衬衣,胸口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长长的发梢随风扫在眉头,皮肤白皙细腻,眉目如画如同自己曾经笔下的神颜男子。
他和她曾经在这个世界看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仿若不在一个图层。
这条灰扑扑的街道,仿佛因为有他都增色不少。
陆青予觉得自己瞬间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好,同志,需,需要什么?”
男人好像很习惯女人面对他时的紧张,他面无表情自顾自蹲了下来。拿起一个镜子盒问道:“这是你家做的?”
陆青予点点头:“是我做的。”
男人站起来也打量着她,一个瘦小的、腼腆的、大辫子姑娘。穿着朴素,和大街上的人大差不差。唯有一双眼睛,圆溜溜地透着精明。
他指着镜子盒淡淡地说:“这分明是景泰蓝的工艺,只有珐琅坊的景泰蓝工匠才会做。你一个小姑娘,就会做这个吗?”
这男人长得挺好,说话真不好听。怎么就不相信人呢?
陆青予对男人的外貌滤镜碎了一地。
她瞬间就不结巴了:“怎么?我一个小姑娘,就不能掌握景泰蓝工艺?何况这也算不上景泰蓝,充其量算是低温珐琅画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抬起头皱眉盯着陆青予。“我是文化馆研究室的苏远宸,负责收集和整理本城传统文化。
昨天我听同事说西城招待所门口有少见的景泰蓝作品售卖,虽然是个镜子盒,但是花纹独特手工精巧,要排队等一周才能买上。
他们猜想可能是哪个流落在外的老师傅作品,或者是工坊流失的作品,特意让我来了解情况。真的是你自己做的?没有借他人之手,或者是借他人之物?”
这个姓苏的说得文绉绉,但是话里还是透露着不相信。
陆青予收起笑容:“说得绕来绕去,什么借他人之手,借他人之物。不就是不相信这些东西是我做的吗?
要么觉得这镜子盒是别的老师傅做的,要么是我偷珐琅工坊的成品。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不相信我,是因为我年纪小,还是因为我,是个女人?”
苏远宸明显哽了一下,然后尴尬哼笑了一声:“这个,我不相信你,无关你的年龄和性别。主要是我上个月才去珐琅工坊做过调研,里面都是年长的男工匠,作品陈列在柜台只对外宾,从来没有对本市市民销售过。确实,确实……”
陆青予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偏见处处都有,不差他这一个。她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西落了,肚子也开始饿了起来。
苏远宸还在自说自话:“如果这真是你做的,那确实了不起。小姑娘,你成年了吗?师承哪里?”
陆青予不准备搭理这个说话文绉绉的臭老九,收拾好东西放进挎包,再拎起小马扎往巷子里面走去。
“哎,这位姑娘?同志?”苏远宸眼看陆青予脚底抹油准备跑,赶忙祭出杀手锏。“我是文化馆派来的,你有义务配合我的工作。”
“呵呵!”陆青予送他一个露齿假笑。“我一个小——姑——娘,您就不要用官威来压我了吧。现在天要黑了,请不要跟着我,否则我就要喊了!”
“喊什么?”苏远宸不明所以。
“流氓!”陆青予笑着轻声吐出两个字,然后飞快跑开了。
“你!”男人没表情的脸颊被气得泛红,一跺脚骑车离开了。
骑出去十来米,苏远宸回过头去。只见姑娘纤细的脚下,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背包小马扎一晃一晃的,很洒脱。
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文化馆的背景,苏远宸更生气了。
陆青予正准备回家告诉老爷子今天遇到个怪人,然后就看到老人家铁青着脸闷头喝茶。
“这是怎么了?”陆青予放下包裹坐在老爷子旁边问。
“唉!”老爷子捏着茶杯好半天才说:“丫头啊,是爷爷对不起你。教了你技术,帮你买了材料,让你做出这些珐琅作品。
今天工坊销售经理王敬国说,我们不能售卖镜子盒。珐琅画的技术和原材料都是工坊的,不能私下随意售卖。
必须经过工坊授权,经过同意后才能售卖,还要给工坊分享一半利润才行。我们,我们是不是换个工作?”
陆青予拍案而起!脏话脱口而出:“他爹的神经病!”
要学技术不让进工坊,要卖产品要工坊授权,卖掉的东西还要分工坊一半利润。
还以为冉青生活的新世界癫公癫婆多,结果这个地方的人更加癫狂!
不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
一个弱小可怜、没爹的小白菜吗?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