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孩子还在医院,打针吃药,没准还要洗胃,受的苦,受的累,你们食堂谁来负责?! ”
“我负责,各位大叔,大婶,今天吃病了的孩子,我们一定负责。医药费我们报销,住院期间的吃食我们也管。各位放心,我是同兴村的夏子明,我不逃,我不跑,我们闯下的祸,一定负责到底!” 扑通,地板一震,食堂的掌勺厨子董轩,胖大的身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紧接着,当当当当!他俯身将额头重重砸向地面。
“各位亲戚父老,我给你们赔礼了! 我是同兴村的董轩,董大兴是我爸。各位街坊邻居,今天的菜都是我炒的,害了各家的孩子,要是有谁家孩子伤了,残了,死了,我董轩这辈子不干别的,你们儿子能干的活我都替他干,你们闺女能干的全都交给我。诸位不要为难我夏哥。”
花岗岩地板上湿了一滩,董轩一趴一起间,额头紫红紫红的,很快开始渗血。
杜主任快步上前将他拦住,紧接着是夏子明,几个心软的家长见这场面忍不住伸手,又怕被苦肉计骗了不敢动。
他们僵持着,坐定看后续。董轩被拉扯起来,老杜和夏子明挣扎出了一头的汗。刚起身,董轩大步往前走,换了个角度,又继续跪下撞头。地上见了血,夏子明急了,抬手两个大嘴巴将他打蒙。
孙云云上前拦住了他还要打下去的手。夏子明没看她,仍盯着董轩,听着董轩呜呜泱泱地闷哭起来。董轩比夏子明才大一岁。平时仗着身高体壮,总是以大哥自居。如今哭得真情,才让人看出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天真得让人心疼。
“ 你回超市吧,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 夏子明小声对孙云云说。觉察着一身红毛衣的女孩心领神会地松开了他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孙云云出了食堂,走到玻璃窗前,给父亲递了个眼色。孙天赐撇嘴皱眉悄声赶走了女儿。孙云云走路回到村里,一路上行得匆忙。
夏母见孙云云面色不虞,小心地打听: “ 怎么样了? ” 孙云云撒气一般坐在凳子上。
“ 又不是赖账不管,一群大老爷们儿,围着夏哥一顿数落。”
夏母:“我听说好多孩子住院了,严重吗?”
孙云云: “ 我也不知道。你说严重吧,我看他们个个趾高气昂。当父母的,要是孩子躺医院里难道不该寸步不离的守着吗?你要说不严重,那一个个的!婶子,您没看见他们那样!” 孙云云瞪起眼珠,学了几个家长的表情,惟妙惟肖地,惹人笑。
“ 幸亏我提前把食堂的菜刀藏起来了,要不没准哪个激动地发起疯来,照着我夏哥砍了咋办?”
“咋办?”
“咋办?我拦着呗,总不能和他对砍。” 夏母满意云云知大理,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云云扭了扭身子装可爱, “ 婶子,你怎么不着急呢?”
“唉,多大点事?我们这个岁数的,什么没见过。” 孙云云瞪大了眼珠子,吃惊道:“ 20 几个住院的,还算小事吗?”
夏母:“ 以前出疹子,闹水痘,脑膜炎,村里照样一波一波的孩子住院,还死过人呢。现在还有吗? ”
“还有吗?”
“ 当然没有了。人啊,总得给他个犯错的机会。吃一堑长一智。一辈子不犯错的都是傻子。”
“哈哈哈哈,夏婶你真会说。可我们老师说错得的多才是傻子。到您这儿反倒成了谁错的多谁聪明了。您是在拐着弯的夸自己儿子吧。”孙云云推拉着夏母,把她摇得晕乎乎的。
“我们这辈人啊,面朝黄土背朝天,除了老实巴交,什么也教不了你们。时代不一样了,不能让一无所知的人耽误什么都想知道的人。路要自己走,教后辈的时候底气才足。”
夏母转头看着一脸无邪的孙云云,难得正色道:“不能让别人牵着鼻子走,汤咸汤淡自己尝,道听途说最害人。”
“不听话,吃亏了怎么办?”
“吃亏是福。”
“上当了怎么办?”
“长见识。”
“犯错犯法了怎么办?”
“那是早就有了心思,别赖环境。”
“歪理,您说的都是歪理吧。”孙云云笑着斜睨夏母,将她的手臂推荡在怀里。
“道理不是一成不变的。” 夏母和孙云云揽在一起,情同母女地说了半天话。
冬天,天黑得早,夏父掀了棉布门帘走进来。
“夏叔,您回来了,食堂怎么样了?夏哥回来了吗?” 夏建雄磕了磕靴子边粘的雪渣,“他陪着董轩回家了,今晚该是住那。那孩子,还够狠。” 夏建雄回屋,一脸沉重。
说到这,才吐了口笑:“ 唉,吃点亏也好,年轻人不吃亏就永远是孩子。唉?凤凤?”
“在了。”夏母,马凤凤爽快应着。
“明天,咱俩拎着东西去医院。”
孙云云: “叔?夏哥也去吗?”
“他不去了,今天他已经出面了,明天让家长们换个人见见。老伴儿啊,明天咱俩去,你准备准备。我开面包车。” 夏建雄换了身便服,走出来。
“ 云云今天也辛苦了。你夏哥没事,放心吧。今晚他得陪着董轩安慰他爸妈。董轩那个样子,他爸妈看到一准吓坏了,知道祸是他闯的,没准又是一顿打。你夏哥不去就难收场了。孩子犯错,当老子的有责任。唉,怎么就忘了告诉他豆角不熟有毒呢?”
孙云云: “我就知道土豆发芽了不能吃,绿了不能吃。”
夏母:“还有玉米发霉了不能吃,不对。什么东西发霉了都不能吃。”
孙云云: “婶子,我妈就吃发霉的葡萄。”
夏父哈哈大笑。
孙云云: “他还说发霉的葡萄能酿酒。”
夏父: “别听她胡说,那是她拉不出屎,乱吃东西当泻药呢。”
孙云云: “哈? ”
夏父看孙云云的表情,以为她不相信, “ 我跟你妈是同学,她从小就便秘,吃什么都不管用,后来吃了发霉的水果,把一个礼拜的屎拉出来了。那叫一个痛快,从那以后她就总留着水果,一有问题就吃坏的。”
夏母: “当着孩子的面没个正行! 云云别听他的,他瞎说的。” 她小声跟云云耳语:“别跟你妈学舌。”
夏父: “ 这食堂怕是干不下去了,这群孩子,得学点正经的东西。人家家长说的没错,他们无证上岗,不规范,不安全。这是违规的。人多了就得把规矩立起来,没规没矩的害了人,他们能兜得起来吗?”
夏母: “ 往哪去学?你知道学个厨师得多少钱?拜师,学艺。人家厨师还未必肯真教。压着你,一年又一年的。扔出去的钱,什么时候回来?家家攒钱不容易,等不及,玩不起,唉。 ”
夏父: “ 人家当厨子的也不容易啊,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你一分钱不花就想落一身本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连钱都不愿意投,一准是靠不住的徒弟。”
孙云云听着夏父夏母你一言我一语,正尽兴。忽而一位顾客,购物完,把东西往收银台一陈, “小妹妹,结账。 ”
孙云云: “来了来了,我来。” 她一抬头,见是个岁数不小的浓颜妇女。那女的脸上常年的彩妆跟镶在皮肤里似的,她炯炯有神的双眼紧盯着孙云云,似是有话要说。
孙云云利落地扫码收银。只见这妇女不走,踟蹰着一边把瓶瓶罐罐往袋子里放,一边用眼神勾着女孩的下巴把她的目光提起来,笑着问道: “你们这有人想学厨?” 孙云云不知她什么意思,没做回答。她却自顾自说道:“ 我老公是厨子,有证,可以收徒。”
孙云云眼中逐渐升起了星光, “叔,婶!这有个厨子媳妇,有事找你们!”
夏母夏父走出里屋, “呦,这不是清涟酒家的,邹经理?” 邹金梅擅长赔笑,眼下正笑得灿烂,热情荡漾了一脸。
邹金梅:“ 以前总听周老板说起您,最近怎么没去我们那喝酒?好久不见您了。”
夏父: “嗨,忙得脚不沾地的......你说学厨,是跟清涟酒家的厨子学?”
邹金梅: “是,就是老袁。 ”
夏父: “那感情好,老袁的厨艺,可是有口皆碑。小子们有福气了。”
邹金梅: “是谁要学?您儿子?”
夏父: “不是,他的发小,董轩。那孩子掌勺有点能耐。就是,太嫩,没经验啊。这不刚闯了会子祸。得有人教教他。你确定老袁能收他?”
邹金梅: “老袁听我的。”
夏父:“费用呢? ”
邹金梅细手在脸前一挥,“ 好说,好说。不难为孩子,谁让咱这么多年的交情,冲周老板的面子。”
夏父面露喜色。孙云云,从银台边抽了一排 AD 钙奶,塞进邹金梅的购物袋里,“ 邹婶,您真是好心的菩萨。我替我们夏哥和董哥谢谢您,东西重吧?提得了吗?我帮您送回家......哎呀,您别跟我客气,我力气大着呢......我也顺路回家,天都黑了。叔叔,婶婶,我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