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涟手捧一本《本草纲目》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 “人参、当归、蒲黄,苏......”
嗡 ~ 翁 ~ 放在玻璃茶几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她抬眼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数字如此单一。
“喂? ” 那边似乎沉默了几秒。
“ 您好,请问,是林清涟女士吗?” 这声音一听就是高级敲诈犯,难得一闻的标准普通话,声色如玉石扣泉。
“您是?”
“我是川州市第一中学,高一C班的家委会主席,敬斌。”
“哦,您有什么事?” 林清涟语气淡淡的,她不愿暴露自身信息。这个陌生的号码,陌生的人,指不定是哪个高端的骗子。
只听电话那头的“骗子”继续道:“我代表高一 C班家委会,邀请您参加本周三的校园开放日。您,方便来参加吗?”
“请问,为什么不是班主任给我打电话?” 敬斌没想到她如此机敏,“ 田老师将联系家长的任务交给了我们家委会。如果您不放心,可以向田老师求证。田甜老师,田地的田,甜蜜的甜,对不对?我不是骗子,冒昧了。”
“好的,我会考虑一下,然后回复给班主任,谢谢您。”
“如果可以......” 的话,你可以存一下我的电话......林清涟突然挂断,硬生生将敬斌的后半句掐死在了电话的另一头。
敬斌背靠沙发,拿着电话的左手垂下来,和那人对话让他心口乱撞。噎回去的话不甘寂寞地在口中盘旋、 挣扎,最终汇成一把烈火,嚣张地涌上头顶。
“小吴!让班主任给她回电话。她现在离婚无业,有的是时间,务必请她周三来学校。”
“是,敬先生。”
......
“ 红枣、黄芪......” 林清涟仍在翻阅《本草纲目》此时电话再次振动起来,来电显示 “田老师 ” 。林清涟立即放下书,拿起手机,笑容灿灿。
“喂?田老师,您有什么事?”
“您好,周雨妈妈是吧。跟您说个事,本周三,我校组织一次校园开放日,就是邀请家长来我们一中参观。看看孩子们生活学习的教室、实验室、食堂、图书馆、操场等等,我已经邀请了几个家长。可是,周三工作日,他们都很忙,实在请不下假来。我想请问您,周三方便来参加吗?”
“开放日?我能参加,感谢学校提供的机会,能去一中参观,真是太荣幸了。请问田老师,周三几点钟呢?”
“周三早晨 9 点钟,我这就给您登记上,请您务必准时到达。还有啊,咱们班家委会有个主席。他呢负责此次家长会的接待,就是咱们班楚济的家长,敬斌。不知道您接到他的电话了吗?”
“哦,好像是接到了,我以为是骗子呢。诶?田老师,怎么这个楚济同学的家长姓敬呢?是哪个敬?”
“这就说来话长了,敬先生不是楚济的的父亲,而是他的舅舅。敬是一个苟一个文的那个字。”
“一个狗,一个文?哦!是尊敬的敬啊,真是少有的姓氏。”
“那您有什么事就可以直接联系他。周三那天我课挺多的,可能照顾不周。所有接待都是敬先生负责,您找他就行了。需要我告诉您他的电话吗?”
“不用了,田老师,他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我这里有记录。”
“那好,不麻烦您了,欢迎周三莅临。”
“田老师您太客气了。周三见。”
短短几分钟的对话给林清涟紧张出了一身汗。终究是和人接触太少,一张嘴说话她就感觉舌头不利索。林清涟心想,不愧是一中,活动真是丰富,能亲自去学校看看周雨、看看朝气蓬勃的学生们,机会难得。
林清涟把校园开放日的事情跟周雨说了。周雨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 校园开放日?我怎么没听说?”
“你们田老师亲自给我打电话的,难道还有假?说是其他家长工作忙没时间去,正好问到我,我就同意了。”
“哦,那很好呀,就是,突然有点紧张。” 周雨乖巧地眨了眨眼睛,端起汤碗小酌了一口。
“被你看到怎么上课,怪不好意思的,就跟犯错请了家长一样。”
“嗯?那你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在这心虚呢?快快招来,别等周三你的老师亲自跟我打小报告。我是一定要挨个拜访你的所有老师的。”
周雨心里的小鼓都要打烂了,她晃着肩膀撒娇着说道:“哎呀 ~ 妈 ~ 你怎么这么讨厌 ~ 人家每天听话学习哪有犯什么错。”
“那可不一定,有的小事还是需要听听第三人的意见。” 林清涟看着周雨,看她焦急地跺脚,羞怯又可爱,一时温情荡漾出眼底,时光仿佛倒流,记忆飘回了过去。
小时候的周雨身高还不到桌沿,除夕夜里,她头发不长,梳着两个朝天揪。一左一右各叉一支大红流苏绒花。明明母亲告诉她正月初一才能穿新衣服,她却迫不及待地已经将新衣服穿上,扣子系的七零八落,裙腰皱巴巴的。
她坐在妈妈的梳妆台前,拿出林清涟的美人鱼牌粉饼胡乱地往脸上擦。用奇士美口红将樱桃小口涂得通红。林清涟在厨房一边忙着和面,一边歪着身子查看卧室里的周雨在干什么。
周雨回眸,露出一副五光十色的笑容。女儿兴奋地叫着: “ 妈妈,看我,漂亮吗?”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像一轮挂在屋里的明月,照亮了整个家。那个时候,林清涟也是这样笑。
一晃,周雨这么大了,到了真正会害羞的年纪。无忧无虑的日子还不能过多久。林清涟感叹自己可能是老了,最近总是回忆过去,回忆和女儿在停电的夜里,对着烛光玩手影;回忆在漆黑的夜里比赛谁在周彪回家后还没睡着;回忆每件满是污泥的周雨的衣服,洗干净后晾晒在平房的院绳上......
饭后,周雨回到自己的卧室,拿出了手机,偷偷给顾覃发了短信:周三我妈去学校参加校园开放日,中午不和你吃了。谁知顾覃一个电话打过来。周雨连忙钻进被窝,用枕头盖住手机和脑袋,小声地问:“怎么打电话过来?”
顾覃学着周雨也跟做贼一样小声答:“想 ~ 你 ~ 了。 ”
“怎么?舍不得周三午饭?”
“答错了,你该说,我 ~ 也 ~ 想 ~ 你。” 周雨小脸闷得通红,怯生生回道: “我 ~ 爱 ~ 你。 ”
“回 ~ 答 ~ 加 ~ 分 ~ 。我也爱你。”
“周雨?”
“嗯?”
“......” 二人电话中沉默,枕头底下的密闭空间十分拢音,周雨仿佛在听筒里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和顾覃的呼吸。
周雨趴在床上,纤细的小腿上下乱拍,“ 顾覃?啵儿 ~ ” 周雨吸吮双唇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对方没有回音,只听得到顾覃的呼吸逐渐加重,轻轻地,他将双唇贴上了指键。
“两个人接吻是不会发出那种声音的。你坏,大晚上的,勾引我。”
“不发出声音?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想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干什么。比如,此时,周雨,你,热不热?”
“哈?热?”
“你裹在被子里,热不热?”
“这都被你猜到!那你猜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
“废话。”
“你在想,亲我。”
“这不算,刚才我透题了。”
“ 你在想......伸出右手,抚摸我的脸,抚摸我的左耳,然后伸长脖子,等我弯下腰,低头亲上去。” 周雨心跳加速,“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 ~ 心意相通啊 ~ 周雨,当你想着我的时候,我也在想着你。”
“周雨 ~ ” 隔着卧室的门,林清涟大声召唤。她赶紧掀起枕头,撩开被子,冷气顿时携裹上来,吹凉了周雨一半的身子,她忙不迭地答应着:“哎! 来了!” 周雨放下手机,连忙跑出去。
“帮我看看,这俩身衣服,哪件好看?”
“妈,你是天仙,穿什么都好看。”
“穿西装还是裙子呢?”
“妈,穿裙子,我最喜欢你穿裙子了。”
“ 对,穿西装我得配高跟,太累了。穿这条长裙,我就穿平底鞋吧。” 林清涟选了一条纯色针织长裙,将曼妙的身姿勾勒出温婉的线条。
“ 天凉了,我再加个开衫。会不会太随意了?”
“不会不会,妈您真的穿什么都好看,不用打扮。回头您把其他家长比得无地自容了怎么办?” 林清涟笑而不语。
“打扰到你学习了吗?怎么满头大汗?”
“ 没有打扰,我刚才在屋里做仰卧起坐呢。最近吃的有点多,长肉了,抽空锻炼锻炼,嘿嘿。” 林清涟看出女儿有心事故意在遮掩,心中有了半分主意。
“那你去忙吧,别太累了。”
“好 ~ ” 周雨匆匆回屋,抓起手机发现顾覃没有挂电话,一直听着。周雨将卧室门反锁。继续钻进被窝。
“喂?”
“天仙女儿?”
“怎么?看我本人猜不出我妈有多漂亮吗?”
“猜的出,一定是个大美人。”
“我见过你母亲,她很亲切。”
“我妈除了身材胖了些,年轻时也是美得了不得呢。”
“那当然,看你就知道了。”
“其实我长的更像我爸,你没发现我跟我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吗?我妈总说我要续个长发能跟我姐假扮双胞胎。”
“对对对,我早就发现了,你姐好美,是我见过最最美的了。”
“那我呢?”
“ 你?当然是最帅的,我男朋友最帅,一中第一帅,川州第一帅,全世界第一帅,么么么。”
“ 知道就好......你可好好看住我。”
沉默了一阵,思念的苦水在心胸里翻涌,明明每天都能见面,却因一时的分别而百爪挠心,顾覃是这么想的,周雨又何尝不是。
“唉呀,其实我妈年轻时很瘦,说是后来怀孕时打了太多的保胎针,针里很多激素,生我时她都 200 斤了。”
“ 200 斤?”
“对啊,很了不起吧。他们说他们40多岁才怀上我,很不容易,我妈吃了不少苦。”
“......原来这世界上,差点就没有你......”
“是啊,当时有个老神仙告诉我,要是我能转生成功,会娶一个名叫周雨的女孩当老婆。她貌比天仙,文韬武略,还古灵精怪,爱我爱的死去活来,于是我就特别着急,冒着重重危险来到这个世上,一定要看看是何方小仙这么厉害。我出生时啊,脚踏七彩祥云......”
“头戴金箍,手握铁棍......”
“金棍啊,不要给我减配好不好。”
“ 好好好,你脚踏七彩祥云,头戴金箍身穿无敌铠甲,手握金棍,然后拔了根毫毛,叫到‘变’ 然后天仙周雨降生了。”
“不该是紫霞仙子吗?”
“紫霞和至尊宝在一起了吗 ?”
“没有,所以,是因为周天仙作怪,至尊宝才没娶到紫霞吗?”
“那敢问大圣,你是想要非你不嫁的紫霞,还是命中注定的周大侠呢?”
“怎么又成大侠了?”
“我不想做天仙,我要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我是梁山好汉,周大侠!”
“哈哈哈,那,那至尊宝瞎了眼吗,放着紫霞不要,要那满脸胡须舞枪弄棒的周大侠?难不成你是小霸王周通的妹妹?”
“是,你说要我还是要紫霞?”
“我要你,要满脸胡须,舞枪弄棒,惩恶扬善,对我一心一意,命中注定的女孩,周雨,周大侠。”
“哎 ~ 顾覃,我怎么这么爱你......”
“我也是......”
两人的话越说越软,浓情蜜意熬成了粥。
电话粥煲完了,顾覃突然开始想:怎么校园开放日没找他们家呢 ? 他父母已经退休,物流公司的生意都是童叔叔在管,要是班主任发来邀请,他们一定会同意。
要是能让他家长去,跟周雨妈妈见上一面,他们一定能相谈甚欢,然后顺理成章地......这事不禁幻想,顾覃羞红了脸,用被子将身体盖住,掏出手机,看着绿屏上显示“周雨” 的名字,辗转反侧,在兴奋的余韵中被时间抓进了梦乡。
周三一早,林清涟穿好衣服,将头发用发夹挽在脑后,画了个淡妆,选了一对低调的耳钉和项链,单肩挑着一支帆布包,坐上 765路公交来到了学校。
林清涟自从流产,身体便比以前虚弱了很多,稍微重点的包包搭在肩上她都觉得很沉。连衣裙的领口稍微开得大了些,早秋的天气已经转凉。出门后,她又折回家,翻出一条长丝巾围在了脖子上。
她比周雨晚出门 1个小时,路上很清净。她从公交站走来,临近学校,便看到一辆眼熟的汽车停在校门口。一位年轻的先生从车上下来,迎着林清涟走向前。林清涟隐约觉得这人眼熟,“您是?”
“你是林女士吧,我之前跟您通过电话,鄙人姓敬,尊敬的敬,单名一个斌字,你直接叫我敬斌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