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嗒、 嗒、 嗒……沙包在手上有节奏地抛起又落下。男孩微斜着脑袋,双瞳聚如锥子,狠狠地楔在 5 米外的另一个 “ 男孩 ” 身上。
三局两胜,拿沙包的男孩还没开张,似乎是没有胜局了。可他求胜的心不灭!这不,他将这最后一击视作最后的倔强。
风起落,周遭似是被灌了一壶风浪,卷起了孩童们将将搭在身上的长袖衣摆。天黄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无论周边传来什么声音,这两个专注对峙的孩子似乎无动于衷。
任风吹得头发东倒西歪,任湿冷灌入口鼻,随着第一滴雨落下,男孩瞅准时机,抡起沙包、铆足劲……
正当大家都以为他要准备抛高时。他却一个冷不丁,向左侧弯腰、紧接着屈膝,耍出了一个诡秘的假动作。这一下,让在座的其他孩童倒抽一口凉气。男孩的嘴巴似是被缝线抽紧了。
倏地,沙包以一条刁钻的路线往对手下盘——左脚脚踝边飞了去。超低的轨迹激起一阵尘土飞扬。这沙包投得刁,力道狠!然而就在这一瞬之间,对方压低了身子。双手似鹰爪般虚张着,一上一下,随着目光瞄定。
哒!她伸低左手将沙包一把抓住了!位置就在左脚脚踝处。
稳!准!狠!观战的孩童们欢呼起来。二人的一系列动作完成得太快,连立秋的第一道惊雷都还未反应过来。
接到沙包的 “ 男孩 ” 嘴角终于露出了不驯的笑意,“说好不论输赢玩 5场。不过,眼看就要下雨。今天还是散场回家吧。帮妈妈收衣服,不比当落汤鸡强,对不对,夏子明?”
说话的“男孩”是村里有名的假小子,名叫周雨。她从小被老爸当个男孩养大。没有别的原因,他爸爸盼儿子,她妈无欲无求。这个散养长大的孩子,就在同兴村这个地方快快乐乐地长大了。
周雨没有扎过小辫,总是留着利落的短发。她的头发很软,随风飞舞时可以将风的姿态描画出来,有一种动态美。
现在周雨已经小学六年级了,每天仍做男生打扮。她从小到大爱和男生玩,个性使然。踢球、打球、上房揭瓦样样精通。周雨受家庭熏陶,性格爽朗不羁。娇滴滴刺微微不是她的圈子。
刚刚输了的真男孩叫夏子明,一听周雨如此说,感觉老天爷给了他一个台阶,于是甩甩手,“散了!明天再战!”
话音刚落,雨点便打下来了,砸得满地泥坑。
周雨将薄衫的下摆撑在头顶当雨棚,冲锋机似的往家奔去。
周雨慌慌忙忙奔回家。周雨的妈妈——林清涟已经把晾在绳上的衣服拾起来了。
她闯进屋里,脱下半湿的外衣,用手囫囵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雨。这一抹,抹掉了沾在皮肤上的浮土。被水淋湿的皮肤上显露出莹白的肤色。
周雨随了母亲的长相,有一双灵巧如小鹿的眼睛,眉如墨染。
而此时小美人周雨,正偷偷走近冰箱,做贼似的打开冰箱门,拉开冷冻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根冰棍。在母亲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掌挤爆包装袋,将露出来的冰棍含在口中,得逞了,真舒服!
“又吃冰棍!淋了雨不怕肚子疼吗?”林清涟不知道责备她多少次了,可她知道女儿爱吃,冰箱里时不间断地放满冰棍。
“我都吃到嘴里了,做事要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
“歪理邪说。”
不管林清涟念叨多少次,周雨总是改不了偷吃冰棍的坏毛病。可能是仰赖着基因好,从小到大,她还没闹过肚子。
周雨的父亲名叫周彪。是村里有名的阔佬。他经营着一家饭店,也跟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做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买卖。
周彪是白手起家,人狠话不多。从焊工学徒,暖气片销售、业务员、分销经理一路干到了饭店老板。
据他自己对周雨说的,他和周雨的妈妈林清涟既是同村,也是校友,可以理解成青梅竹马吧。最后他俩能够喜结连理全靠周彪死缠烂打。
他说得这样谦虚,不由得周雨不信。因为她的母亲是真的一贫如洗:林清涟的父亲早年据说是个村办厂的厂长,她的母亲是厂长家属。6、70年代也过过衣食无忧的生活。
可后来她的父亲心脏病突然离世。家里断了生活来源,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雪上加霜的是,林清涟还有个弟弟林广智。
广智兄一点也不智,他是个唐氏儿。有了这个累赘,林家的孤儿寡母很快成了村里出了名的贫困户。就因为这,林清涟那时候挺难嫁的。可林清涟还有个特点,就是人美。怎么形容呢,她长得就跟80年代初村里家家都挂的挂历女郎一样。
这些条件合在一起,周雨就信了。一定是周彪在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挣得美人心、抱得美人归呗。
可事实还真不是。因为周雨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爷爷奶奶虽然跟自己家住在一个村子里,可是她和母亲从来不去拜望。
从街坊邻居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话中,周雨渐渐明白了。原来自己的爷爷奶奶,当初非常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们觉得林清涟累赘大,长得妖颜惑众,娶进门迟早会给周家扣绿帽子,而且还会拖垮了他们的傻儿子周彪。
可周彪就这么轴,非要娶这烫手的金香玉。用周彪的话来说。能娶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当老婆,无论工作多辛苦,回到家一切苦难都能烟消云散。合着周彪拿林清涟放空气净化器呢。
周彪追林清涟用的是那个年代具有模范特征的一套流程:先是送吃送喝,再接送上下班,甚至在交往一年后送给了林清莲一辆崭新的二八大杠。
那时候,由于父亲早逝,林清涟高中没上完便辍学进厂。为了养家糊口,她放弃了大学梦。这才给了周彪机会。
起初,交往是两个人的秘密。后来全厂都知道了林清涟有了个能耐的追求者。那时候周彪每天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一套又一套地换。挣得那点钱悉数都用在了追求林清涟身上。可这引起了周家人的普遍不满。
周彪的哥哥去找林清涟谈了话。周彪的母亲没收了周彪的私房钱。恋爱之路的金砖一路铺得捉襟见肘。
可是周彪的彪不是白叫的,他在自家闹了个底朝天。逼得父母兄弟开始限制他出门。但鬼神都挡不住周彪,更何况人。周彪一发狠,同父母断了关系。他在社会上集结了一群朋友,独自发展起来。
这一发展可不得了。周彪翅膀硬了,兜里的钱也多了。他自己存钱盖起了三间大砖房,在村里成了交口称赞的发达青年。
听说周彪和林清涟结婚的时候,周彪就在母亲家墙外摆的酒席。父母不同意这门婚事,闭门不出。周彪带着一身红袄裤的新媳妇对着大铁门扣头三下。
每次听到这里,周雨对父母的情感经历充满了自豪。她感觉有这样的爸妈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事。
婚后的周彪励精图治,努力挣钱,在村里第一批开上了小汽车。家里的装置也逐年改善。他和林清涟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引来村民们的羡慕。
只是周彪尚有一丝不如意,就是他没有儿子。
周雨刚出生的时候,周彪得知自己有了一个女儿,喜悦的表情是有些缺乏诚意的。他爱她的女儿。
只是他觉得如果周雨是个儿子他会更心满意足一些。后来林清涟继续怀孕,出于某种科技原因。孩子没能出世。
现在周彪事业忙,心气儿也不是很足了。他渐渐接受了事实,开始接受人生不会总那么如他所愿。
好在周雨继承了林清涟的美貌,也继承了周彪的智慧。周雨在校成绩特别好,放学后也活泼好动,是村里有名的孩子王。
这让周彪非常欣慰。周彪对女儿有求必应,常带她去饭店大堂、 后厨、 带她学足球、篮球和投掷。在周雨的记忆中,幼年时期父女俩感情特别好。
林清涟,据周雨了解,她性格寡淡。周雨安静时,举手投足都像极了母亲。她自从嫁给了周彪就过起了全职主妇的日子,再也没出去上班。
周彪也乐得金屋藏娇,总觉得这么漂亮的媳妇还是关在家里比较安全。林清涟对于周围人的闲言碎语感到疲惫,于是养成了常年在家,不愿出门的生活习惯。
这天,周雨还在一边啃着冰棍,一边坐在屋里赏雨。这雨是夏天的尾巴,哗啦哗啦,砸得遮雨棚吵得热闹。他看到老爸周彪伞也不打地回来了。
周彪的生意天天离不开酒,一身家业多是酒桌上拼来的。所以周彪年纪轻轻就挂上了些啤酒肚。他摇摇摆摆的从雨幕中飘进屋来。林清涟看了他一眼,见他神志不清,无心去扶。心想着让雨浇一浇也好,全当醒酒了。
周彪进屋后一头摔倒在床上, “儿子,给爸脱鞋,儿子啊……我想你们啊,我回到家就高兴啊……”说着说着,周彪开始哭了起来。林清涟和周雨早就对此见怪不怪。
每次周彪喝醉酒就会唠唠叨叨的,大多是表达自己对没有儿子的遗憾,还有对家庭和睦幸福的感慨。然后车轱辘话来回来去。周雨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周彪这副样子,紧张的不行。配合着老父亲的真情流露,她一边哭一边和父亲对话,最后父女俩深情拥抱。
后来周雨发现,周彪醒酒后,竟然一点都不记得喝醉时说过的话。这让周雨感觉自己感情错付了。从那以后,周雨渐渐成熟了。
只要周彪回家的时候神志不清,哪怕周彪把呕吐物喷到床上,她也学着母亲不闻不问,静等着老爸醒来。再在他愧疚的注视下,上演父慈女孝。
感情要放在刀刃儿上嘛。
次日,周彪醒来后,果然看到了女儿和老婆忙碌的身影。女儿正在洗衣机前盯着滚筒,老婆在院子里晾衣服。他满心愧疚、蹑手蹑脚起床。悄悄走到院子里,从背后抱起了林清莲。
“ 一边去,臭死了,赶紧洗澡。 ” 林清涟一把嫌弃地把周彪推走了。周彪听话的走到院子角落里的浴室。
他家住的是村里的平房,但是属于装修比较讲究的。五间转圈的大瓦房。靠着大铁门左右又垒起了一间浴室和一个厨房。
浴室做到了干湿分离,院子也是瓷砖铺地,中间围起了个小花坛。周雨家卧室客厅铺满了地毯。地毯是那个年代富裕家庭的标配。
很多同学喜欢来周雨家玩,为了这层地毯,全都要拖鞋。很快地摊上多了一层臭脚丫子味。周彪为此再订购了一套地毯,定期送洗。
雨后的天,湛蓝如洗。
周彪一边淋浴,一边跟母女俩说到,“咱们这个家啊,住到头儿了。 ”
这个关子卖得巧,可母女俩并不识趣。周雨正苦难于满屋酒臭。林清涟正为洗床单累得腰疼。
“我在城里买了个小偏单,咱们下个月就搬家,住楼去。”
周雨和林清涟此时才一愣,搬家?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周雨,“ 爸,我们要住楼房了?几楼几楼?”
“ 五楼到顶的三楼。我买的两室。三人住足够了。 ”
“ 多少钱?”林清涟问了一句。
“ 本来 30万的,盖楼的开发商要购入一批沙土,我谈成了这个买卖。他说能让给我一处楼房抵款。实际才花了8万。我打算好好装修一翻。花他个 1 0 万。平房的家电全都不带去,楼房全用新的!”
周彪的话越说越起劲,仿佛昨晚的宿醉成了功劳一件。
“爸,你太酷了!么啊。”
“一会儿带你俩去新房转转。哦,对了。小雨,新房在市中心。你秋季上初一,咱们转学吧。新学校离新家很进,走着就能去。不过,爸准备给你买辆自行车,上下学骑车去。 ”
周雨一直盼着能有辆自行车,一听这话,顿时高兴地在院子里蹦起来。能够搬家,林清莲也高兴。离不喜欢自己的婆母远一些,离在背后总是嚼自己舌根的村民远一些。新环境,她很期待。
中午周彪带着家人坐着他的奥迪车去了新房。新房确实很新,小区非常干净,绿化很好。
周彪骄傲地解释道:“都说一楼穷二楼富,三楼四楼住高富。你看咱们家在三楼,你爸爸我啊,以后怕不是要暴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