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乐第一次去乐章咖啡馆,只有王若梅在,他向王若梅提交了简历,王若梅收好以后,让他回去等通知。
他的简历很充实,写了很多打工经历,但他没去过咖啡馆,所以简历层面就被淘汰,也在柯乐的意料之中。
不料第二天中午,他就接到电话,是王若梅打过来的,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老板要见他。
他欣喜若狂,连忙说有时间,又带了两份简历,临近晚上八点,去了乐章咖啡馆。
一进去,王若梅就指了指咖啡馆最里面,一个靠窗的位置,说老板已经来了,还说老板为了单独面试他,宣布咖啡馆七点就打烊,柯乐来了的话,她也得走。
柯乐听完,心慌得不知所措,小声谢过王若梅,往最里面走。
他太紧张了,没注意到桌旁还放了个圆凳,一抬脚,踢翻了圆凳。
柯乐赶紧弯腰扶起圆凳,拍了拍圆凳的凳面,一屁股坐到圆凳上。
等他坐定,才惊觉自己本该坐在对面,现在坐到一边,是怎么回事啊?
柯乐气得锤了下自己的腿,看来今天的面试,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如今的位置,柯乐只能看到老板侧面,他偷瞥过去,目光定在老板拿简历的手上。
他怔住。
那是一双握过苦难的手。
他旋即握紧自己的手,惶恐的心,好像因为眼前那双手,而渐渐平静。
这一次,他抬眼,认真打量这位老板。
约莫四十出头,头发黑密,有几缕搭在额前,额头光洁,眉毛粗浓,他正垂眼看简历,所以只能看到睫毛很长,高鼻梁,唇紧抿着,皮肤偏黑,是那种小麦色。
他穿了短袖,只是捏着简历,就能看到胳膊上浮起的青筋。
嗯,他的身体很结实。
当然了,有这样一双手的男人,身体怎么可能不结实呢。
柯乐刚才踢倒凳子,男人也没多看自己一眼,结合他的年龄,想必是个沉稳持重之人。
再想想自己毛手毛脚样儿,柯乐后悔地想死。
正当他胡乱猜测着,男人一针见血:“我看了下,你没有在咖啡馆打工的经历,怎么想着来这里了?”
这个问题,柯乐早就料到,也准备好答案,比如说丰富自己的工作经历,想多学习学习,虽然没去过咖啡馆打工,但他去过奶茶店打工,他学习能力很强等等。
但他盯着男人那双手,忽然说不出标准答案,老实回答:“是一个朋友……”
柯乐停了一下,在他看来,朋友是分享喜悦和倾诉烦恼的人,他只和乐晓之见过几面,确实向她提起过自己的喜悦和烦恼,但乐晓之好像从未向他透露过自己的生活,所以他和乐晓之算不上朋友吧?
柯乐改口:“不对,是一个同学……”
是同学么?
他大二,乐晓之大一,两人还不同系,算哪门子的同学啊?
柯乐急得掐自己大腿,又说:“不对,是一个认识的人……”
男人的目光仍在简历上,听柯乐反复改口,问:“你喜欢她?”
“啊!”柯乐喊了一声,惊地站起身。
被问到这个问题,他是一万个没想到,脚慌乱得踢了下凳子腿,圆凳又倒了。
柯乐回身,扶起圆凳,缓缓坐下,两只手绞在一起,声如细蚊,嗯了一声。
男人笑了一声。
柯乐抬头看,男人嘴角的笑意,透着些温和,不太符合他坚毅沉稳的外表。
他的笑,不是嘲笑,好像有点称赞的意思。
柯乐觉得很神奇,自己对乐晓之的心思,有一天竟会袒露给初次相见之人。
男人接着说:“我也是景大毕业的。”
“呃?”柯乐下意识地弯腰,连忙说:“学长好!”
柯乐心想,景大毕业,长得不赖,为何四十了,才只开了家咖啡馆?还是说,咖啡馆只是他的副业呢?
男人又问:“你对我第一印象是什么?”
额,好像除了第一个问题,男人接下来的每句话,都不在柯乐的预料之中。
而且,这个问题——
感觉柯乐变成了面试官。
他观察着男人的神色,不知道该不该说。
男人却道:“但说无妨。”
柯乐直言:“像一种食物,木耳。”
“木耳?”
柯乐点头,“湿木耳不易储存,需尽快食用;但干木耳,却可以储存很久。”
“干巴巴的木耳,遇水才能泡发,才会返璞归真,它们原本就是开在树干上的花啊。”
男人闻言,微微发怔。
柯乐咬了咬唇,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呀?
木耳就木耳吧,怎么说着说着成了花,把眼前的男人比作花……
男人开口:“一个朋友,和你描述的有些类似,她说我像地木耳。”
“地木耳?”柯乐问。
男人颔首。
地木耳,又叫地耳,地软软,柯乐不仅知道,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还和家人去山上捡过呢。
农村里,地木耳只出现在雨后的土地上,它们比木耳还柔软,捡拾起来要格外小心,也正因其是从地上捡的,不免混着干草,泥沙什么的。
每次捡回来一筐地耳,母亲都要眼睛雪亮的柯乐再拣两遍,这还不够,还得将地耳淘洗三遍以上,最后才把处理干净的地耳,和着豆腐粉条,蒸成包子吃。
这种捡拾费劲、清洗麻烦、又只出现在雨后的野菜,自从村里乡亲过上好日子后,便渐渐淡出大伙儿的视线。
因着柯乐爱吃,母亲依然会在夏季雨后,带上弟弟妹妹去山上拣地耳,把做好的包子冻在冰箱,等他回来吃。
解冻后的包子,肯定不比刚做出来的好吃,但这份牵挂和关怀,给了柯乐很大力量。
实在想家了,或是打工太累了,他就会坐上公交车,跑遍这个城市,只为买俩地耳包子。
洗不干净的地耳,吃起来会咯牙,吃着咯牙的包子,他越来越觉得,人的生活,好像和这地耳包子一样,较真的人,总不太能吃得下去。
柯乐有些好奇,说出男人像地耳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他很想认识一下。
不过转念一想,男人将那人称作朋友,两人该是同龄人,他没机会认识了。
柯乐见男人望向窗外,也看向窗外,透过玻璃,无意间看到了男人的另外半张脸。
柯乐惊骇地捂住嘴,好像明白了,为何他毕业于景大,却只开了咖啡馆,人也不常来。
柯乐的动作,透过玻璃,也纳入了男人的视线。
“吓到你了是吗?”男人问。
柯乐连忙放下手,低着头,他想了想,诚实地点点头。
男人笑了下,习惯性地道歉:“不好意思,没提前和你说。”
柯乐抬头,注视他:“怎么会,该我道歉才是,是我不礼貌,大惊小怪的。”
视线对上,柯乐终于看清他的眼睛,像两团黑雾一样,可他的笑,还挂在嘴边,使得他眼里的雾,轻悄悄散开,露出一双澄亮明净的眼睛。
忘了听谁说过,融化后的铁,比水还温柔。
柯乐难掩惋惜的表情,不禁设想,要是他的脸好好的……
“柯乐,你面试通过了,周末来上班吧。”
“啊?”柯乐瞪大眼,傻乎乎地问,“为什么?”
男人起身,“因为你的坦诚,”
他又说:“坦诚是一种可贵的品质,我却没有。”
柯乐跟着站起来,把桌上的简历收好,对男人说:“既然可贵,就不是人人都有。”
男人回身,看着柯乐:“没错,所以你面试通过了。”
这一次,柯乐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另外半张脸,但他无暇探究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心思全在男人的话上,“你能看到别人的优点,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这就是坦诚,所以,你不是不坦诚,你只是——”
男人看着他:“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