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紧急报了官,大理寺的仵作还没来,但出了人命,诗会无论如何都办不下去了。
汇聚了整个盛京目光的诗会最终潦草收场,打扮的人模人样的才子们脚步匆匆地从明月楼里离开,伙计担着白巾站在门口,每走一个人都要深深鞠个躬,再恭敬地递上一根艾草。
沈怀昭也被递了一根,那伙计说这是明月楼的一点心意,可以除除晦气。
伙计说这话时表情跟吃了黄连似的,真心实意的这样认为,沈怀昭抬眼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随意地接了过来攥在手里。
沈府的马车已经到了,祝祁安也与她一道回去,先一步上了马车。
登上马车时,沈怀昭回头望了一眼。
方才还人头攒动的明月楼门口人影寂寥,白来一场的宾客满脸晦气,不约而同地绕开了明月楼大门口。
那里仍躺着孙文祥的尸身,尸身旁还有一团人影,只能是权维康。
权维康孤零零地跪在孙文祥的尸身旁,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明月楼里的光落不到他身上,沈怀昭只能看见一团漆黑的轮廓。
任凭周围人来人往,权维康都只低垂着头,像是一块无名的碑。
“走吧。”
站在马车上冲她弯下腰,沈怀昭瞧着一双手伸到她面前,是夜色也掩不去的莹白,她安静地看了两眼,缓缓搭上手。
拉力从手上传来,祝祁安一把将丢了魂似的沈怀昭拽上马车。
一根不起眼的艾草从空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被车轮无情地碾过,转眼间变得七零八落。
第二次来沈怀昭的小院,祝祁安熟练了不少。
在屋里转了一晚上圈的莹珠收到沈怀昭回府的消息,连通报都没听完就迫不及待地迎出去,差点在门口撞上祝祁安。
祝祁安眼疾手快的侧身避过,嘴里冷静地吐出一句:“当心。”
莹珠才不管他是谁,她现在又急又怕,抓着人就问:“怎么是你,我家姑娘呢?!”
“这儿呢。”
悠扬的女声在夜风中响起,坠在后面的沈怀昭听见莹珠找她,快走几步掠过祝祁安,站到莹珠面前,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容。
莹珠屏着呼吸,认真打量着沈怀昭。
夜色模糊,她看的缓慢,却从发丝到裙摆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
确认沈怀昭完好无损,莹珠微微红了眼眶,忍不住高兴道:“姑娘累了吧,浴桶已经备好,水一直温着,就等姑娘您回来。”
“不着急。”
沈怀昭听罢摆了摆手,往旁边看了一眼,莹珠顺着看过去,才想起跟着姑娘一道回来的祝祁安。
一声不吭地待在旁边,她还以为他走了呢。
沈怀昭抿了抿唇,表情有些不自然:“我还有些事情要和世子殿下说,先不着急洗漱,屋里也不必留人。”
“这......”
莹珠有些挣扎地拧紧了眉。
上回留沈怀昭一个人的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种几乎摧心剖肝的悔恨她这辈子忘不了,一听屋里不必留人,莹珠下意识觉得不妥。
但是说这话的人是沈怀昭,莹珠看了眼她的表情,还是略带不甘地应下,自己留在院门外守着。
沈怀昭指了下屋里:“进去说话?”
祝祁安担忧地看了眼她:“好。”
外间光晕温暖,宁心静神的檀香味在空气中漂浮,沈怀昭踏进屋里,眼角眉梢都放松下来,透出些如鱼得水的滋味。
动了动紧绷了一天的肩膀,她在榻上坐下。
祝祁安进屋后就盯着博古架上的花瓶,一言不发。
榻上摆着新换上的花枝,赤红若朝霞的石榴花插在白瓷细颈花瓶中,花瓣上还带着水意,沈怀昭一眼扫过去,轻轻拨弄了下花瓣,面无表情地开口:
“孙文祥临死前指认太子,世子怎么想。”
祝祁安想也不想地否认:“一派胡言。”
授业恩师,有重于山,沈相有太子太傅这个身份在,沈家名声越好,太子作为沈相一手教育出来的弟子,声望亦会水涨船高。
当众污蔑沈家女,还被当场戳穿。
除非太子脑子进水。
沈怀昭笑了笑,面上有些嘲讽:“陛下真是疯了。”
祝祁安闻言将目光从花瓶上挪开,眼神难得严肃地告诫她:“不可妄言陛下。”
管不住嘴巴的人,真的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思绪飘远,祝祁安下意识想到今日早朝。
近来春闱屡生波折,陛下心情简直坏到了极点,早朝的气氛就像盛满易燃物的炸药桶,稍不留神就会将人炸个粉身碎骨。
满朝寂静,无关痛痒的消息溢满朝堂,一位没有眼色的御史台官员却上谏,请陛下再加派人手,主持春闱。
结局可想而知。
陛下当场爆炸,手持天子佩剑不管不顾地走下高台,在朝中诸大臣惊恐的目光中大喝一声,将那毫无防备的老臣捅了个对穿。
锋锐的剑尖从人背后穿出,祝祁安站在最前方回头,只能看见陛下枯瘦的后背,和仿佛源源不断一般的鲜血,蜿蜒没有尽头。
她其实没说错什么。